第87章(2 / 2)
直到巡夜的婆子敲过一更五点,小石头才终于把自己给累得睡着了。雷寅双甩着胳膊从东厢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内院总管于妈妈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她以为是花姐回来了,便笑着问道:“是我姨回来了吗?”
却不想于妈妈并没有答她的话,而是急步走到她的面前,压着声音禀道:“是世子爷来了。”
雷寅双不禁一阵惊奇。这会儿天色早已经黑透了,正房上院里除了廊下挂着几盏灯笼外,大半的庭院都笼于一片夜色之中,因此雷寅双并没有注意到于妈妈脸上的焦急神色。她回头看了一眼堂上的自鸣钟,见那钟面上显示着差一刻就该亥时了,便扭头对于妈妈笑道:“是送花姨回来的吧……”
她话还没说完,却是这才注意到于妈妈脸上那不对劲的神色,忙改口道:“怎么了?”
于妈妈也来不及多作解释,只压低声音又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偏到这会儿了大爷竟还没回来,世子爷那里又不让人靠近,如今只能惊动姑娘了。”
那于妈妈一向严守规矩,不仅要求家下仆役们要行事沉稳,她自己更是自律甚严,像今儿这样连话都回得颠三倒四的情况,竟还是绝无仅有的事。雷寅双不禁一阵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回头吩咐冯嬷嬷和小石头的奶娘看顾好小石头,她则带着春歌等几个丫鬟,急急跟在于妈妈的身后往二门处过去。
那于妈妈一边在前面领着雷寅双往外走,一边惶惶道:“世子看着很有些不好,身上全是血,偏还连个人都没带,只一个人就这么过来了,如今还不让人靠近……”
只听着一个“血”字,雷寅双就给惊着了。立时,她顾不得再细问,提着裙摆便甩开于妈妈和跟着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一马当先地冲出了二门。
才刚拐出二门,她便看到,那前院的庭院里竟是一片灯火通明。王伯领着守门家丁打着灯笼,全都隔着十来尺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围住一个穿着身烟灰色长袍的高个少年。
便是那少年没有回过头来,只那衣裳的颜色和那肩膀的宽度,也叫雷寅双立时认了出来,这果然是江苇青——自十五岁后,江苇青就再不肯听太后的意思穿红袍了,却是不知怎么竟偏爱上了烟灰色。
听到脚步声,江苇青顺声转过身来。灯笼晃动着的光线下,雷寅双只看到他的唇在蠕动着,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且这会儿他的眼神很有些不对,虽然脸冲着她的方向,那眼睛却像是没办法对准焦距一般,显得很是迷离恍惚。
“怎么回事?!”
她向着他奔过去,却于半途中叫王伯一把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当心!”王伯道:“世子手上有刀,谁都近不了身。”
雷寅双一垂眼,这才发现,江苇青的右手中果然握着一柄匕-首。而,直到靠近了,她才发现,他那烟灰色衣袍上到处沾着的深色污渍,显然竟是血迹!更别说,他的左衣袖上竟全是被刀划破的口子。
“怎么回事?”
雷寅双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苇青,只一甩衣袖,就将拦着她的王伯给甩到了一边。
被众家丁小心围着的江苇青看着雷寅双用力眨了眨眼,又狠摇了一下头,看着她再次蠕动了一下嘴唇。虽然雷寅双还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可从那唇形上,她读出,他这是在叫着她的名字,“双双。”
雷寅双甩开王伯,义无反顾地向着江苇青扑了过去,却是惊得险些被她推倒的王伯和那才刚追上来的于妈妈都惊呼了一声:“姑娘!”“小心刀!”
江苇青于恍惚中看到有人影向他扑来,立时抬起握着的匕-首向那人影抹去。
“是我!”
雷寅双赶紧喝了一声,一扭身,躲开刀锋,才刚要去夺他手里的刀,就听他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双双,你终于来了……”然后,便听得“当啷”一声响,那匕-首忽地从他的掌心里滑落,他则用力眨着眼,喃喃又道:“再不来,我可支撑不住了……”
雷寅双赶紧跑过去,问着他:“怎么回……”
她的话还没问完,就听江苇青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困死了。”却是踉跄着迎向她,然后猛地伸手抱住她,那头重重往她肩上一搁,竟是整个人都往下软了下去。
这可把雷寅双吓坏了。他这么往她身上一趴,虽然她看不到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却能立时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她只当他是受了什么致命的重伤,赶紧环着手臂抱住他的腰,又扭过头去,慌张地冲着他紧贴在她脸颊旁的耳朵大声叫道:“怎么回事?!你伤在哪里了?!谁伤了你?!你可别吓我!”
那江苇青原都快睡着了,这会儿却是叫她那大嗓门儿又给喝得清醒了些许。他不想她替他担心,便拿右手在左手臂上的伤处狠捏了一下,却是痛得轻哼了一声,硬提着精神给她解释道:“没事,一点皮肉伤。”又道,“大意了,老太太叫我过去,没想到十二姑娘也在,然后感觉就不对了……”这般说着,他的口齿渐渐又开始不清楚了,却仍硬撑着解释道:“……不知道在哪里中的招……那府里谁都信不得……只能来找你了……”又打着哈欠,靠在她肩上低喃道:“你守着我,我困死了,让我睡会儿,别让人碰我……”说完,便整个人都软在了雷寅双的肩上。
也亏得雷寅双是练武之人,才没被如今早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江苇青给压趴下。
感觉到他不动了,也不再说话,雷寅双吓坏了,只当他是昏厥了,便不客气地伸手去拍他的脸,一边“喂喂”地喊着。江苇青硬撑着睡意嘟囔道:“让我睡,回头跟你说……”说着,任凭雷寅双怎么在他耳旁大喊大叫,怎么打着他的脸,他竟就这么睡死了过去。
听着他的呼吸还算正常,摸着他的心跳也是正常的,雷寅双的慌乱这才略缓了一缓,又回头去喝着王伯:“快叫大夫!”
王伯立时答道:“已经叫人去请了钟大夫,怕是快到了。”
于妈妈也已经指挥着人上前来接下那不知道是昏厥了还是睡着了的江苇青,道:“先把世子爷送去东小院吧。”——那是雷家特意给江苇青留下的院子,虽然他一次都没有住过。
雷寅双他们才刚把江苇青送进东小院,那边钟大夫就已经到了。
这钟大夫原是应天军中的军医,大兴立国后他不愿意入朝,便退伍在京城以行医为生。之前他是在别人的医馆里坐堂的,后来雷爹他们进京后,就出资给他在那细柳胡同的巷口开了家医馆。雷家人有点小病小痛的,一般都是找着他来,所以雷寅双对钟大夫一点儿也不陌生。
钟大夫那里几乎是手才刚搭上江苇青的脉门,雷寅双就已经性急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性命危险?”
那不怎么爱说话的钟大夫横了她一眼,倒也应了一声,“脉相还算平稳。”便不再搭理雷寅双,细细替江苇青把了一回脉。
把完了脉,他拿起剪刀,才刚要剪开江苇青那沾着血渍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处,却是这才想起来,身后还站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
他回头看向雷寅双。
雷寅双则冲他一瞪眼,催促道:“快啊!你看我做什么?快看看他伤在哪里了!”话毕,却是忽然才悟到钟大夫心里的忌讳,忙道,“没事,他是我……”
她原想说,“他是我弟弟”的,可床上躺着的那人,如今明显要比她高了一截,叫她那一声“弟弟”竟有些叫不出口了。
见那钟大夫仍挑着眉看着她,雷寅双急了,干脆直接抢过那把剪刀,三两下就剪了江苇青的两条衣袖。顿时,江苇青那左胳膊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胆小的翠衣甚至都惊呼了一声。雷寅双也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一向不畏血腥的她,这会儿看着那伤处,却不知怎的,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竟是连腿都软了。
“他、他……”
她一脸惊慌地看向钟大夫。
这会儿钟大夫也来不及纠结那“男女受授不亲”的事了,赶紧抢过翠衣手上的灯,靠近江苇青的伤处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还好,伤口都不深。”他又看了看那伤处,疑惑道:“咦?看着怎么像是自己割的?”
虽然刚才江苇青的话说得很有些不清不楚,可雷寅双的“脑洞”向来极发达,只凭着那断断续续的几句言语,她便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大概。显然是有人在算计着江苇青,他不想自己落进别人的圈套,所以才以划伤自己的方法,硬是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他的伤处,雷寅双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发木,那冲天的怒火直烧得她两眼酸涩,一口银牙死死紧咬着,那紧紧捏起的拳头竟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这捏紧骨节的响动,竟连钟大夫都听到了。他扭头看向雷寅双,见她紧绷着一张脸,只当她是在替江苇青担心,便安慰着她道:“姑娘放心,世子爷并无大碍……”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说话声,转眼间,花姐和李健都揭着门帘进来了。却原来,他二人恰好同时到家,听到王伯和于妈妈的禀报,二人也顾不得换衣裳,便赶紧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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