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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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那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不禁叫整日陷在各种勾心斗角里的天启帝感觉一阵好笑,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微微怅然——如此单纯直接的眼神,他竟已经是很久都不曾见过了。随着他的君威日重,便是他那才刚满五岁的小儿子,都已经知道该如何在他面前掩饰起自己的真实所求……

天启帝在内心感慨着时,侍卫首领刘棕却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见这“虎爷”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便一时大意了,却再想不到,这乡下小子身手竟如此灵活,不过一个错眼,“他”竟跟条泥鳅似地从他身旁晃了过去,且还连着晃过他的两个手下,就这么直接杵到陛下的马前……这若是个刺客,只怕他们早已经是百死难赎其罪了。

大惊之际,刘棕和他的两个手下立时转身扑过来就要擒拿雷寅双。

感觉到脑后有风袭来,雷寅双脚下本能地一错,身体如柳条般一折,竟就这么生生从那三个大内高手的联手进攻中退了开来。这不禁又把刘棕惊出一身冷汗,手下立时不再收着力道,使出了杀招。

原本躲在人群后方的小兔自然是认得这位侍卫首领的,也知道他手下真实的功力,见他真发了狠,小兔一阵心惊,才刚要高叫出声,忽然就听得他舅舅喝了声:“退下!”

江苇青那已经往人圈里冲去的步伐立时收了回来,只盯着场内一阵默默握拳。

要说雷寅双能够闪开那三个人的联攻,一来是因为她的家传绝学确实有点门道,二来,也因为那三人见她是个孩子,都不欲伤她,原只想生擒了她的,这才叫她钻了空子。这般一击不中,那三人便不敢再放水了,于是只眨眼之间,她就被刘棕拿了个正着。就在她的胳膊即将脱臼之时,马上那个戴着幂篱的大汉及时大喝了一声:“退下!”

刘棕生生收回手上的劲道,到底气难平地冲着雷寅双喷了喷鼻息,然后才愤愤地退了回去。

雷寅双抬手揉揉差点被人卸下的胳膊,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莽撞了。虽说如今天下承平已经十来年了,可什么世道都总有些想要不劳而获的坏人的,便是离他们江河镇不足五十里的群山深处,据说就藏着那样一伙土匪。今年春节后,深山坳子里的苗家顶子村,就险些遭遇到那些土匪的洗劫。因此,连宋老太爷来别庄时,也常常是随身带着一大群护院家丁的。

她这般冒冒失失直接撞到人家“家主”的马前,那些“护院”们不拿她当贼拿了才怪!

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雷寅双到底不肯先弱了声气儿,便抬头冲那马上之人抱怨道:“你家护院可真凶!就算我莽撞在先,他也不该这样冲过来就下狠手,我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又瞪着刘棕给他上着眼药道:“他这样,迟早是要给你们主人家惹祸的!”

躲在人群后的小兔见她龇牙咧嘴地揉着肩,便知道她肩上应该是真伤了,于是眯起眼,默默看向那个刘棕。

刘棕虽察觉到人群里有一道含着恶意的眼在瞪着他,可这会儿他却是不敢分神,只密切注意着雷寅双,生怕她再有什么轻举妄动。

天启帝则是因着虎爷那句“护院”而愣了一愣,然后便朗声大笑起来,拿马鞭指着“他家护院”道:“听到没?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话毕,却是隔着那幂篱,以一种难解的神情将雷寅双的那张小脸打量了又打量,问着她道:“你刚才使的那一招,可是叫‘穿花拂柳’?”

“啊?”雷寅双一阵眨眼。她刚刚躲闪的步伐,是她爹教她的保命招数。不过她爹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这招式还有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见她这一脸不作伪的茫然,天启帝便又细细往她那眉眼上打量了一圈,问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雷寅双。”雷寅双倒也不瞒人,爽快答道。

隔着幂篱,天启帝的两道浓眉一下子就飞上了额头,忍不住道:“你竟真姓雷?!那你爹也姓雷吗?”

这问题问的……

雷寅双看看他,鄙夷地一撇嘴,“你是傻子吗?自然是我爹姓雷我才姓雷的!”

刘棕:“……”

他看看那被人骂成“傻子”的天启帝,再看看那都懒得掩饰一脸鄙夷神情的乡下小子,忽地只觉得一阵头皮发紧。

而被人当面骂“傻子”的天启帝却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龙威受到了冒犯,只不经意地笑了笑,又道:“你这拳脚功夫是你爹教你的吗?”

“是啊。”雷寅双大咧咧地答着,又打量着他道:“你伤到哪里了?”

天启帝笑道:“并不是我伤了,是徐……”他回头看看骑在枣红马上的首辅大臣兼户部尚书,蓦地一笑,改口道:“是我家老账房,不小心崴了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先来你们镇子上找个大夫给看看了。”又从马上弯下腰去,问着雷寅双道:“你们镇上可有什么好大夫?麻烦小哥帮着领一领路。”

却原来,他竟也把雷寅双当个男孩儿了。

雷寅双早懒得纠正这种误解了,只侧头看看枣红马上那老头被裹成粽子一样的脚脖子,回头对天启帝笑道:“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姚爷爷治跌打损伤可是远近闻名的,人送外号‘姚一贴’。只一贴狗皮膏药,虽不能当时就好,却敢保证,当时就能不疼了的!”

她这里替姚爷卖着“狗皮膏药”,戴幂篱的那位关注的重点却是跑了偏,问着她:“姚?!”

天启帝那遮在幂篱内的浓眉又是一扬,却是忽地翻身下了马,看着雷寅双笑道:“你爹不是姓雷吗?你爷爷怎么又姓姚了?”

雷寅双立时又给他抛过去一个不屑地眼神,“那是我家邻居!我打小叫他爷爷的。”

“啊……”天启帝拉长着声音应着,藏在幂篱内的眼意味不明地闪了一闪,却是一抬手,将踏香的缰绳抛给刘棕,又将头上的幂篱摘了甩过去,对雷寅双笑眯眯地道:“原来是我误会了。”说着,竟向着雷寅双伸过一只手去,两只含着精光的眼又往她脸上扫了一圈,道:“麻烦小哥帮着引一引路吧。”忽然又莫名加了一句:“你该是长得像你爹吧?”

雷寅双对人总有一种莫名地直觉,这会儿便不是那人正冲她亲切微笑着,便不是他最后加上的那句话恰好是她最爱听的话,她也能清晰感觉到此人对她散发出的善意。于是她一弯眼,大大方方地握了天启帝伸过来的手,一边带着天启帝往庙前街的方向过去,一边摇晃着脑勺后面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子,颇有些心无城府地笑道:“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虽然打小起,街坊就常拿她的长相逗乐子,总说她长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肯定是她爹娘打船上抱来的。

她一边跟那位“家主”拉着家常,一边抬头好奇打量着那人。

之前这人还没有掀开幂篱时,见他骑在马上那个挺拔的身姿,雷寅双猜着他许跟她爹差不多的年纪来着,如今他露出真容,她才惊觉到,此人竟是比她想像的要老了许多,看着应该有个五十上下了。只是此人保养得极好,若不是眼角处那几道深深的鱼尾纹,说他只有四十也肯定有人会信的。

那位“家主”拉着她的手,一边往客栈那边过去,一边问着她一些镇子上的故事,以及周遭乡村里的事儿。

要是此人问着别的,雷寅双未必能够答得出来,偏她最爱听个八卦故事,且小镇闭塞,平常也没个什么消遣,也就拿着四乡八镇的各种趣事当了新闻,因此,她竟是对周边乡镇里的故事没有不知道的。加上只要不是吵架,她那口条总是格外利索,总能把个不起眼儿的小故事都讲得一阵跌宕起伏,直叫天启帝听得十分开心,竟是愈发地问着她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了。

雷寅双一边眉飞色舞地给这位“家主”讲着今年冬天苗家顶子村险些遭遇土匪洗劫的事儿,一边回头在那些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人堆里找着小兔——都这么一会儿了,原该跟在她身后的小兔竟还没有过来。

不过她也知道小兔“生性腼腆”,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便是他没过来,原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儿。所以她只随意往人群里扫了两眼,见没找到小兔,也就不刻意去找他了,只扭过头去,继续跟那“家主”眉飞色舞地讲着那些包围苗家顶子村的土匪,怎么叫山上下来的饿狼给咬跑了的故事来。

她这般讲着时,偶尔一抬头,却是忽然有点恍神——这位“家主”,生着张端正的容长脸型,两道浓密的大刀眉下,一双略圆的眼,眼角微微下垂着,给人一种忠厚老者的感觉……

明明眼前之人跟小兔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却莫名地觉得,此人听故事时的眼神,跟小兔的眼竟是生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小兔看人时的眼神很是清澈,有种呆萌呆萌的单纯;而此人的眼神则像是染了墨汁般地深沉,且还常常于不经意中露出一丝微不可辨的凌厉来。

从老街到庙前街原也不远,便是那位“家主”拉着虎爷的手,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且那人还时不时停下来问一问路边摆着的各色货物的价钱,就这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底还是到了庙门前。

远远看到庙门时,雷寅双便扯着天启帝的手,指着那庙门一侧随风招展着的一面幌子道:“就是那里。”

天启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头一眼,便看到那高高挑起的幌子上绣着的三个大字:“姚一贴”。

他的眼不由微微一眯,顺着那竹竿往下看去。

只见那幌子下面摆着张条案,一个头戴员外巾的老头儿坐在那条案后面,正摇头晃脑地读着一本书。

雷寅双放开天启帝的手,朝着那老头儿紧跑了两步,却是忽地又站住脚,疑惑地一偏头,然后快步跑过去,撑着那条案问着案后的老头儿道:“咦?怎么是你?我姚爷爷呢?”

老头儿从书上抬起头,颇为不悦地横了雷寅双一眼,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正眯眼打量着那老头儿的天启帝一怔,蓦地扭头看向雷寅双——这活泼得跟条鱼儿似的小子……竟是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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