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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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镇小,却有着小的好处,便是镇上从来不曾有过纳妾的人家。甚至在镇民们保守的认知里,那纳妾之人都被归类到好色一列,纳妾人家也被人在背后评说家风不正。虽如此,这却跟那句“刑不上大夫”差不多的意思,镇上知根知底的人若真纳了妾,那便是好色;而外面的人若纳妾,倒叫人有种不一样的……羡慕嫉妒恨。何况这纳妾之人还是镇上的举人老爷……

宋家是城里的名士,当初在江河镇的边上置办产业时,便是他们自己家里不往外宣扬,自有那好事之人把宋家的人口关系传得人人皆知,故而江河镇上人人都知道,宋家两个老爷房里都是有妾的,且二老爷还有个庶出的女儿,便是这位二姑娘了。

对于小镇百姓来说,“妾”是个稀罕生物,“妾生子”更是个稀罕生物,因此雷寅双等人便免不了偷偷往宋二姑娘身上多瞅了两眼。

她们却是不知道,这宋二跟宋三的好脾气可不一样,因着出身的关系而更加敏感。感觉到雷寅双等人其实并无恶意的眼瞅过来,她立时在心里把她们几个全给记上了小黑本儿。

一开始时,几个姑娘间还都有些拘谨,不过别看宋三年纪小,却是个鬼灵精,最是擅长调节气氛了,加上雷寅双又是个洒脱不羁的,不一会儿,这二人便带动得那气氛活跃了起来。相互一序齿,却原来大姑娘竟跟三姐、小静同龄,二姑娘则跟雷寅双同龄。

同龄人总是更好说话些,且别看三姐人前牙尖嘴利,那却是在熟人面前,在陌生人面前,她比小兔还要“腼腆”。小静从来都是八面玲珑的,跟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处;大姑娘也是个禀性温柔的,且二人相互一交谈,发现竟爱好极像,都爱一些雅人雅物,大姑娘立时便带着几个新朋友去看她收藏的那些宝贝了。回头几个姑娘在大姑娘的院子里看到大姑娘画的画、写的字,还有那些琴啊棋的,喜欢字画的三姐跟大姑娘也聊到了一处,爱玩的雷寅双对书画无感,对琴棋这种玩具倒是挺好奇的,便拉着三姑娘去玩琴了……

等那边两个老爷子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过后,终于想起几个小辈时,外院的小兔和李健早联手把不爱文的大少爷给打压得抬不起头了。内院里,三姐的绘画和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也收伏了大姑娘的心,但鸭脚巷的几个姑娘也叫宋家几个姑娘的琴技棋艺给收伏了,双方都互相约定要拜师学艺。

那宋家老爷子想要把小兔招徕过来,原就是想叫小兔刺激着自家儿孙上进的,这会儿见不用把人招来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老爷子甚是欣慰的同时,更是一时技痒,自个儿也露了一手。要说姚爷懂得各种计谋策略,这些雅事上他到底属草莽出身,并不怎么通的,于是宋老爷子这一手,立时叫鸭脚巷的孩子们全都开了眼。打那以后,两边便常来常往,三姐跟着宋老爷子学画,小静跟着学书法,雷寅双对那个玩具似的琴最感兴趣,便学了琴,小兔和李健则什么都跟着学了一点……而这也不是单向的,鸭脚巷的孩子们跟着宋老爷子学东西的时候,姚爷也不曾藏私,给几个孩子布置功课时,顺带着也把宋家几个孩子拉扯上了。至于喜欢武艺的宋大,雷爹是不可能露了身份教他的,小老虎给他充一充老师也足够了。

于是两边的情谊便这么越结越是深厚。便是夏天过去,中秋来临,城里的两个宋老爷亲自过来接了老太爷回城团圆,两边也一直是书信不断。

☆、第57章 ·两年后

第五十一章·两年后

寒来暑往,光阴如梭。孩子眼里岁月的流逝,便如那流水一般,只有在遇到怪石险滩时才会在记忆里留下些许波澜,风平浪静时,甚至都叫人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这般匆匆一忽,便已是两载过去,转眼又是一个新年在即。

今年的辰光却算不得好。虽说秋天里各处都报了丰收,但才刚进入冬月,老天爷就变了脸。从入冬后的头一场雪起,中间间隔的晴天竟从来没有超过三日的。那雨雪一直连绵进腊月里,眼见着一场雪灾已初现端倪。好在之前连着几个丰收年,家家户户手里多少都有些余粮,便是偶有一季困顿,总不至于像那十年战乱里饿死了人,或叫人无家可归的。因此,过了腊月二十后,虽然眼见着节气不好,一家家该忙碌预备过年的,还是照旧准备着各色年货。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三,旧俗里祭灶的日子。一早天还未完全大亮,沿街店铺里的伙计们便扛了大竹扫帚出来,开始清扫老街上的积雪——乡规有曰:各人自扫门前雪,若路人因其门前雪未扫尽而摔伤,那店家可是要负有连带责任的。

和别的店里被寒气逼得缩手缩脚的小伙计们不同,龙川客栈里那个拿着大竹扫帚出来扫街的,是一个挺拔的少年。少年身上虽然只穿了件薄袄,却是一点儿也没个畏寒的模样。且和那些边敷衍了事扫着雪,边抱怨连连的小伙计们不同,那少年扫得极是认真。他扫过的路面,再没有一粒雪籽儿的痕迹。于是便有那缩着手的老掌柜指教着店里的小伙计道:“别废话了,看看人家,那还是少东家呢。这大冷的天儿,还不是跟你们一样出来扫街了,且还扫得那么干净。”

小伙计不敢顶撞老掌柜,老掌柜那同样被指使出来扫街的大孙子多少比小伙计多了点执仗,便低声叽咕着:“我们哪能跟他比,健哥儿什么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

那拿着大竹扫帚认真扫着街的少年,正是龙川客栈的少东家李健。至于说“文曲星下凡”的话,却是因为今年秋天时,他考中了秀才的功名。虽然不是魁首,名次也在十名以内。以他十四岁的年纪,这样的成绩足以叫江河镇的乡亲将他列为“别人家的孩子”。

过了年将十五岁的李健早不再是两年前那光长骨头不长肉的长脚蜘蛛模样了。个头已经顶到雷爹肩膀处的他,如今生得四肢修长,体态匀称,加上那一身难掩的书卷气,便是他执着把大竹扫帚在扫雪,看着都像是执着枝巨笔在青石板上写着大字一般的从容优雅。

优雅从容的李健以大竹扫帚为笔,一边扫着街,一边在青石板上写着狂草时,忽然从前方袭来一团雪球。耳聪目明的李健猛地一侧身,眼见着将要避开那雪球的,雪球却忽地诡异地划出一道弧线,正正打在他的胸前。

随着那雪球开花,前方响起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待李健抬头,那声音又笑道:“看吧,我就说他要往左躲的。”

李健抬头,便只见对面肩并肩过来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看着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个头儿齐齐一般高。那同样在头顶上方高高扎束着的马尾辫,一样的都不曾盘束起发尾,只任由那发尾在带着寒气的晨风中飘荡着。两个少年身上穿着一式一样的青灰色大褂,那扎束在黑色阔口长靴内的深灰色裤管也是一式一样,远远看去,恍若双胞胎一般。

这二人,自不是别人,正是再过几天便要过十二岁生辰的虎爷雷寅双;以及那明明比虎爷还年长一岁,却死皮赖脸假装不知道自己岁数、心安理得给虎爷当弟弟的小兔江苇青。

这两年来,不仅李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少年人,连小兔的变化也极大。过了年后,那硬是把自个儿的生辰并到跟雷寅双同一天的江苇青就该十三岁了。如今的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被虎爷从河里捞上来时那风吹吹就要倒的瘦弱模样,个头更是于近半年间猛然窜了起来,如今终于可以跟雷寅双比肩一般高了。且随着身高的变化,他那萌萌的小兔乖乖模样,也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那原本有些雌雄难辨的眉眼,渐渐开始有了少年人的棱角。这一点变化,终日和小兔厮混在一处的小老虎并不曾感觉到,镇上的乡邻则已经有了些许了然。近半年来,已经很少再有人把小兔误认作是个女孩儿了。

而和小兔相反的则是那野小子一般的雷寅双。

近一年来,她的个头竟像是在等着小兔一般,小兔那边噌噌地往上长着,她却一直在原地未动。且于孩子来说,其实十岁是一道坎。十岁前,雷寅双生得虎头虎脑,常常叫人将她误认作是个男孩儿;十岁一过,虽然她还是那同样的眉眼,那眉眼却于细微处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婴儿肥的脸颊也渐渐清瘦下去,那挺直的鼻梁,那小而尖翘的下巴,竟隐约透出点美人胚子的味道来。

乡下人一般不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但还是约定俗成地以十岁为界,从此分出个男女差别的。小静和三姐便是从十岁生日那天起,脱下那不分男女的大褂装束,穿起女儿家特有的裙子。虽然雷寅双十岁生日那天,小静费了很大的心血亲手给小老虎制了一套漂亮至极的衣裙,叫小老虎也曾兴兴头头地穿着过了个新年,可正月一过,那才刚有了点少女模样的雷寅双,到底还不曾生出一副爱美的少女心肠,只觉得那裙子不如裤子利索,于是便郑重其事地把那套衣裙脱下收藏起来,她则依旧穿起旧时装束,跟小兔扮着个双胞胎的模样……

鸭脚巷的大人们对孩子一向都是放羊吃草似地散养着,见小老虎如此,大人们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倒是如今跟宋家姐妹交好的小静和三姐看了,明里暗里多有不赞同——便是鸭脚巷的孩子们跟那宋家姐妹再要好,所谓“人以群分”,有人的地方必定分帮,分帮的人们便是再交好,心里必定存着决个高下之心。三姐和小静见那宋家姑娘一个个都是文静秀雅,她俩于潜移默化下,渐渐也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有了种文雅气息。虽说她俩都没有明着逼小老虎有所改变,可大环境的改变,也于潜移默化下影响了小老虎。如今小老虎最显著的变化,便是再不会动不动就撸着衣袖跟人干仗了……当然,这也有小兔总是冲在她的前头,叫她没个用武之地的原因。

但不得不说,便是如今她依旧不爱穿裙子,依旧爱跟小兔扮着个双胞胎的模样,人们这般猛地一眼看过去,却是再不会像两年前那样,总把他俩的性别给弄颠倒了。

李健看看小兔和小老虎,那目光往二人手上提着的野味上瞄了一眼,便对着雷寅双笑道:“看来今儿收获不小。”

雷寅双笑盈盈地举起手里一只赤红色的物件道:“运气好,竟逮着只狐狸。”

虽说江河镇外不出五十里便是一片群山绵延,可就近打到狐狸却是少有的事。原缩着手站在廊檐下看着小伙计扫街的老掌柜听到,立时好奇地过来,看着雷寅双手上的狐狸问道:“这是哪儿逮到的?”

雷寅双笑道:“宋家的山林子里。”

老虎灶上的张老爹也跟过来,把那只小狐狸接过去看了看,道:“哟,还是只成年的大狐狸。”又道,“可见今年的雪不会小,连山里的狐狸都下来了,不定紧接着就得有狼下来呢。”

于是张老爹就在那里和老掌柜等老人儿们,说起多年前大雪的时候,山上下来狼祸害周遭乡村,还差点跑进镇子里的旧事来。

男人们好谈古论今,女人们关注的重点却是不同。听说雷寅双逮到只狐狸,原缩在家里烤着火的女人们立时纷纷跑出去,一下子把雷寅双围了起来。

便有那从来没见过狐狸的道:“从前总听说有钱人家爱穿个狐裘什么的,我还当狐狸该多大一只呢,原来竟这么一点点大。怪道那狐裘值钱了,这该多少只狐狸才能制成一件衣裳啊。”

便又有人道:“这一点制不成衣裳,制个围脖手筒什么的总是可以的。”

于是就有人替这狐狸想到了去处,对雷寅双笑道:“回头叫你爹给你花姨制成围脖手筒什么的,将来他俩成亲时,也算得是一抬聘礼了。”

这话立时叫人想起一个旧话题,便又有人问着雷寅双和李健道:“你们两家到底什么时候办喜事啊?这订亲哪有订个两年都不成亲的?若早些办了喜事,怕是这会儿你弟弟都该会叫人了。”

确实,雷爹和花姐订亲都已经两年了,却还是没把那成亲的事提上议程。一开始时,板牙奶奶还跟着操心来着,可没多久,板牙奶奶就反应过来,这两人订亲,完全就是为了应付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板牙奶奶一开始还不太乐意,想着如何把这“权宜之计”撮合成“既成事实”,可某天里,当她看到花姐一边跟雷爹有说有笑,一边替雷爹补着衣裳时,忽然就醒悟到,这二人间不仅没有因为订亲的关系而彼此疏远,甚至还因此比先前走得更近了。花姐那里有什么事,总跑来喊雷爹帮忙,雷爹这里有什么事,也常支使花姐帮忙,倒是你来我往得甚是亲热……老太太活了半个世纪,对别的见识可能有限,偏对这男男女女间的那点事,有种天生的火眼金睛。渐渐地,在那二人自己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变化的时候,老太太就已经感觉到,他俩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滋长着。于是老太太难得地精明了一回,除了跟板牙娘通了通气外,对外竟紧闭了嘴,什么都不曾言语。

见镇上的人又旧话重提,雷寅双不禁叹了口气。如今她跟花姨极是要好,有什么心思跟她爹谈不到一处,倒很愿意跟花姨说上一说的。比起镇上出于猎奇心理的乡邻们,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爹赶紧把这门亲给结了。可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再怎么磨着,她爹和花姨不着急,她也没法子。

背着人时,雷寅双也曾跟小兔分析过她爹跟花姨为什么这么干耗着,“定是我爹觉得,花姨那么有钱,我家却这么穷,他‘大男子主义’犯了。”

虽然这大概又是雷寅双自创的新词儿,不过好歹琢磨一下,也能叫人想明白意思。小兔便撑着下巴道:“未必吧,当初他们订婚时,不就已经是当下这样了吗?”

“可当初客栈生意都快败了,如今正红火着,哪能一样。”雷寅双道。

如今客栈生意果然如雷寅双所说的那样已经起来了。而一切的契机,却正是因着那年他们几个卖凉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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