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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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秦若臻带到南书房稍作休息,容与欠身道,“秦大小姐稍待,皇上此刻还在宣政殿议事,大约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臣。”

秦若臻笑着摇头,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弄起来,容与定睛看去,是黄公望的写山水决。

他曾听人说起过秦若臻是京师有名的才女,十一岁即能作诗,也曾做过公主伴读,连先帝都极为欣赏她的才情,更曾一度被冠以京中第一淑媛的美名。

这会儿闲来无事,容与便留神端详她,她穿了件天水碧襦裙,头上最显眼的饰物不过一根蝶恋花珠钗,通身明净婉约,却自有一股出尘飘逸之态,让人观之忘俗。

半晌听她一笑,“这黄公望不免也过于迂腐,松树喻君子,杂树喻小人,如此说来那柏、樟、楠都算不得佳木了?”

容与回神道是,“幸而后世并不以此为鉴,不然恐怕也难见六君子图了。”

秦若臻抬头看了他一眼,“容与很懂画?听父亲说你学问不错,倒是难得,是入宫前学的么?”

容与垂眸,谦逊应道,“首辅大人谬赞了,臣入宫前曾读过些书,认识点字而已。”

秦若臻唔了一声,不再提这话。良久之后,她似乎想到什么,忽道,“皇上一贯欣赏有才之人,容与能得幸于此也是造化,不过内侍之责在于勤勉侍上,若沉迷于学问却是本末倒置了。我瞧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

话音落,容与心下一紧,跟着胸口一阵翻腾,只觉得难以服气。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句话罢了,实在犯不上,忙收敛心神,摆出一副躬身受教的模样,含笑称是。

其实这么多年在宫里,他已无数次被这样教导过,类似的话人人都会说,他也早就习惯平静沉默的聆听训示,不知为何今日突然生出不平之感,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接近正午十分,沈徽才驾临南书房。容与奉了茶,见殿中已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便告退出来。

关上的门的一瞬,听到秦若臻带着一丝喜悦的唤了一声,元熙。那是沈徽的字,自升平帝去世,已是许久没有人提过这两个字。

容与心念浮动,跟着不由自主在心里默念,仿佛魔咒似的,这两个字只在脑中挥之不去,直到芳汀拽着他的衣袖喊他,方才回过神来,见她歪着头直笑,“大毒日头底下,发什么愣呢?”

容与垂眸一笑,这可是不足为人道的事,再抬眼看她神采飞扬,脸上尽是喜悦之色,不由问道,“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分享?”

芳汀嗯了一声,拉着他躲进树荫下,“我哥哥进京来了,皇上升了他做十二团营总兵,以后长住京里了。”迟疑了一下,却又撅嘴道,“可惜我出不了宫,还是不能常常见到他。”

十二团营驻防京畿,以总兵为最高指挥官,麾下有十万精兵,且只听命于皇帝,是不折不扣的皇家禁卫军。

这当然是极重要的职位,容与忙向她道喜,“看来皇上很信任令兄,这是好事。你虽然暂时不能出宫,他却是可以时时来觐见,到时候自然能见到的。”

芳汀侧头想了想,还是蹙起了眉,“我如今也不大在御前伺候,皇上跟前自有你呢,容与,我想拜托你件事,若是得空出去了,代我去看看哥哥可好?我还有些东西,麻烦你替我捎给他。我们兄妹好多年没见,从前他去了辽东大营,我在这深宫里头,连书信往来都要好几个月才能收到,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不过举手之劳,容与自然笑着说好。芳汀顿时明媚一笑,转脸又惆怅道,“这宫里头的内侍女官大多有亲人,更有像我这样亲眷在外任职的,可你呢?你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要是从前听这话,容与可能会觉得感伤,可到了这会儿,他很清楚自己如没有大过,一辈子是要在沈徽身边伺候的,既然占据这个位置,其实没有亲眷反而能省却不少麻烦,也免得日后连累他人。

芳汀也想到这个,复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你如今在风口浪尖上,要是再有个不省事的亲戚还不知惹多大麻烦。你虽说比我方便,可以经常出宫,可是终究一辈子都要在这里。转年我就快二十了,万岁爷大约也要把我放出去,所以这些日子都只叫我做些训导宫人的事儿。等我走了,皇上身边就只剩下你了。”说着眨眨眼,一脸俏皮,“不过,你还是可以出去看我的,你会来的,是不是?”

容与被她的好心情感染,笑着点头,“当然,就怕到时你的夫君看见我就讨厌,这个内侍怎么总来瞧我家娘子,我娘子已不是宫闱中人,能不能少来打扰我们清净自在的小日子……”

话没说完,芳汀伸手重重打在他手臂上,娇嗔道,“你如今也学坏了,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一时又羞红了脸,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容与不禁暗笑,见她果真臊了,想着小姑娘面皮薄,只好掩住笑向她作揖陪不是。

她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略微正色说,“叫你胡沁,害我把正事都忘了。喏,造办处送来的房样子,万岁爷叫我拿给你看,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去知会他们就好了。”将手里图纸递给容与,正是乾清门外小院落的改造方案。

大略翻看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改的,容与对住的地方要求一向不高,宫里规格摆设也都自有定式,反正只要足够他和林升住的就好。

“这下你离万岁爷更近了,不过这么随传随到的,怕是更没什么机会能出宫去住了。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在外头置个宅子?就算不去住也是你的产业不是?”

这下问住容与了,他擎着图纸,粗略的想了一下,有点不明白像他这样连亲眷都没有的人,要产业来做什么。

见他不回答,芳汀拍了拍他肩膀,“不出去也好,万岁爷这么宠你,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不过,”她停住话,眼中似乎有些担忧,“万岁爷的宠信对于你来说,可未必都是好事。你毕竟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第19章 信任

这日办完外头宫务,容与回养心殿暖阁复命,正见御案上摊开着一副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一改平日的淡然,他不由自主盯着看了一刻,活了两辈子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件稀世珍品,实在难掩心底激动。

画里有曾经辉煌繁盛的汴梁城,城中有热闹温暖的市井生活,人们脸上充溢着满足安乐的神情,笔触细腻,构图精巧……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和上辈子在画册里见到拓本根本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可惜国朝没有张择端这样的妙人。”沈徽欣赏之余,不免遗憾,“后世之人都不能知晓朕的都城是什么样子。”

顺着这话,容与脑子里倏忽冒出一个念头,“皇上可有想过,仿照北宋宫廷画院在宫中也建一个画苑,招揽有才华的画师悉心培养,也许日后会有人能画出类似清明上河图一样的传世之作。”

沈徽细细的沉吟着,半晌一笑,“主意倒还不错,事儿就交给你来办吧,夏无庸那个老匹夫朕信不过。”

容与应了是,“不过夏掌印也没皇上说的那么不堪,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眼力不济。”

沈徽满脸讽刺,“你眼力也不怎么济,朕看你瞧谁都有好处,在你眼里可有不好的人?”

当然有,可他向来心大,与其说能容忍别人的坏处,倒不如说是不在乎,垂首笑笑,容与道,“皇上批评的是,可夏掌印若是不好,您这会儿又怎生能得见这幅清明上河图。”

沈徽瞥了他一眼,心不在焉道,“这是秦若臻命人送进来的,说是日前她父亲从一个徽州商人手里买下,她瞧了爱不释手,送进来给朕赏玩。”

既是爱不释手,又能拱手送给皇帝,可见言不由衷。

容与默然,想到那日秦若臻说过的话,忽然一阵意气涌上,“臣有事奏请,早前宫里曾设过内书堂,臣年幼时也曾在那里受教。后来先帝为减免宫中用度,一度关闭内书堂,臣觉得是时候重新开放。择机挑选些才智好的内侍上来,教习他们读书识字,还望皇上能恩准。”

沈徽皱了皱眉,“当日皇考下旨暂停内书堂,并非只为节俭用度,还为着祖训里曾有内侍不得习字,这么做是为遵照太祖遗训。”

朝令夕改,先是不准,其后又准,再后来觉得大约有风险便仓促废止,这些上位者任性起来,简直毫无道理可讲。

容与迅速思考如何才能说服他,一面试探道,“臣不敢坏了规矩,只是内廷中多一些有智识的人,也许能更好的为皇上办差。何况只是选出一部分品行好的来教习,作为日后负责十二监的内侍来培养。”

沈徽嗯了声,淡淡道,“不准内侍读书,是为防范他们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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