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应该一往无前,辅佐主公一统天下,不是吗?云霁掐了一下手中的伤疤,又望了一眼出城的方向。
现在南方的三国已经按捺不住了。若联合起来与宣国对抗的话,恐怕现在天下南北二分的局面会有所改变。
所以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南边的三国无法结盟才是。
——
临近春节之际,云霁以回乡探亲之由,向陈博涉奏请还乡。实则是要去景国、香南国和大沧国走一遭,暗地里挑拨一下三国的关系。
陈博涉看着他的眼神,自从那次见了严榕之后,便有些不一样了。既是探究,也是玩味,还有些隐忍的样子。每次总是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模样。
云霁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是猜到了季先生会易容,所以严榕是季先生假扮的?还是干脆连季先生这个身份是假扮的,也一并猜出来了?
陈博涉不说,他心里更没了底气,也没法去试探,只能这么僵持着,暂且不提。
连绵了几天的大雪,使得冬季练兵不得不暂停。校场的雪积得有一尺高,头天扫尽了,第二天有堆积了,士兵们每天为了扫雪就累得大汗淋漓。
陈博涉见状,只好随即应变,改为室内的阵法学习。所以现在,校场上空荡荡的,连只麻雀都没有,只有皑皑白雪在无声地堆砌着。
“过节回乡一趟也是应该的,不知季先生邑国的家中,还有什么人?”陈博涉转身问他,呵了一口白气。白气将他刀削般的面庞,衬得柔和了许多。
云霁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搓了搓手,“父母弟妹都还健在。”
云霁曾委托朱雀打听了父母的情况,说是又回到了漳州城中,在被烧毁的房屋的旧址,盖了间新屋子。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听父亲的话,没入伍从军,而是在县衙谋了个文职。三年之前又添了个妹妹,一家四口在乱世之中算是幸福美满了。
只是这个团聚似乎与他并无多大的干系,家人似乎早已经把他淡忘了。
“难得和乐。”陈博涉有些感慨,“傅太守这个国君,看来当得还是不错的。有机会的话,要向他讨教。”
雪似乎停了,只有绒绒的星点的小雪花在飘着。飘到两人的眉毛和睫毛上,都挂了一圈白色,被扑扇了两下之后,又落了。
云霁咳嗽了两声,入秋以来,他大病了一场,现在虽然痊愈了,却比以前更怕冷了。以前在屋外呆个一天半天还不打紧,现在出来呆了一个时辰,便觉得冷了。
“不知陈将军过年什么打算?”云霁转而问他,眼看快过年了,陈博涉也没什么变化。今天也是照例到校场巡视一圈,看看场地适不适合操练。
说起来,似乎没听陈博涉说过家里的事,也没见他回过家,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没有。邺城的府邸只有他一个人在住,每天无非是出入朝堂、校场和军营,也不知他家人是个什么情况。
陈博涉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一脸平静的样子,娓娓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父亲早死了,给我留下了这个将军之位和偌大一个宣国。”
“母亲死于战乱,当时北蛮的一名快刀手挟持了母亲,与挟持了耶律元正的父亲对峙,让他放人。父亲杀了耶律元正的同时,那名北蛮的士兵杀了母亲。一命抵一命,她死得很值。”
云霁听着,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凛,当即眼角有些泛红,深吸了一口气道:“令堂为国捐躯,巾帼不让须眉。”
陈博涉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母亲被杀的那天我也在场,当时我随父亲出入军营,作为他身边的一名参将。”陈博涉望着远方,似乎有意多说一些,“当时我母亲大喊,让我父亲不要管她,为了天下大义,为了恢复正统,为了光复旧制。”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被北蛮的士兵杀死了,还是自己主动将刀划过了脖子。也不知道父亲是先杀了耶律元正,然后使得北蛮的士兵杀了母亲,还是母亲先横刀自尽,迫使父亲杀了耶律元正。”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陈博涉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那些白色的冰晶触碰到他的手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痛恨父亲,恨他当时不救母亲,选择了杀死耶律元正,而不是一命换一命。”
“但又从下士口中听说是母亲先自尽,以自己的死逼迫父亲下了手。”
云霁听着,没有出声,陈博涉便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当时我也在场,但我年龄尚小,又不在近旁。等我走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她已是满颈的鲜血,再也无法活过来了。所以我只能问父亲,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说他对不起母亲。他一直这么说着,可能因为是他觉得,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使得家人卷入了两军纷争,并且因此而罹难,本身就是做错了吧。”
陈博涉又看向了云霁,眼里闪过了一丝忧伤,又有些意味深长,“所以我一直在想,家国之间,到底应该如何抉择?公私之间,到底应该怎样取舍?情理之间,应该如何平衡?”
“如果我父亲当时拿耶律元正的性命换母亲的性命的话,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对全天下人说对不起?”
“可惜没什么机会能够重来,所以他也只能一直心怀着对我母亲的愧疚了。”
是啊……该如何抉择呢?
蛮族统治两个世代导致礼崩乐坏,群雄并起,天下英雄无一不想斩耶律元正之首级。
陈元敬为了复辟旧制而奋斗一生,当耶律元正的性命只在他的挥刀之间的时候,他怎么能轻易地放过?
但那一边呢,他的结发妻子的性命同样悬于一线之间,这其中艰难的抉择与割舍,恐怕只有陈元敬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我曾经很恨他,恨他害死了母亲。”陈博涉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暖了暖,“但一想到他的自责和痛苦,比我更甚,便也不能说什么了。”
“我也问过自己,如果自己遇到那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云霁抬眼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正对着,陈博涉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近,响在耳畔,又仿佛很远,响在天边。
北风骤起,蓬松的积雪被吹了起来,打着旋儿地蹿上了天空。
“我怕我会成为一个昏君,为了那个人而不顾一切。将什么天理、伦常、使命、责任、道义通通都抛在脑后。我大概生来,便是个情种,所以无法看着心上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陈博涉看着他的目光,仿佛闪着雪花的冰晶。
“但更万全的方法,是变得更强,让敌人没有挟持我爱的人的机会,让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发生。”
云霁被陈博涉的这番话,和那双专心凝视他的眼睛,搅得乱了。心跳开始加快,扑通扑通的,连着身体也开始热了起来,一时竟忘却了飘雪的严寒。
雪就这么静静地下着,覆在二人的头顶上、肩膀上,将二人包裹得如同两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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