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梦”是楚语,意为原野,兼有丘陵和沼泽、丛林和水草,禽兽孳生,适于出游,宜于行猎。云梦1是楚国国君的狩猎区,也是楚国桑林之祭所在地,地域极为广阔,纪山也属于其范畴。内中除了山林、川泽等各种美景外,还有一个巨型湖泊,名为“云梦泽”,是中原面积最大的湖泊。纪山东部即是云梦泽,烟波浩渺,一望无际。而云梦之会则是楚国的一种传统习俗——每到仲春时,楚国国君都要在云梦纪山高唐观2举行盛大的桑林之祭。桑林之祭是一种大规模的、国家级的祭祀活动,性质与祭社3相同,因祭祀时要演奏《桑林》乐舞,由此得名。
1古云梦东部在今湖北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和幕阜山麓以至长江江岸一带,西部当指今宜昌、宜都以东,包括江南的松滋、公安一带,北面大致到今随州、钟祥、京山一带,南面以大江为缘。古云梦泽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淡水湖之一,主体位于今湖北荆州以东、江汉之间,南部以长江为界,与江南的洞庭湖无关,面积最广时曾有4万平方公里,但随着地貌的改变,在7世纪到13世纪时逐渐萎缩解体,变成陆地,今江汉平原最大湖泊洪湖即为其残留水体。
2高唐观:战国时楚国台馆名,并非今四川巫山高唐观。本小说中涉及许多有争议的历史疑点,如高唐观位置、楚国王都位置、屈原出生年月等,作者的取舍即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不再一一注释。
3社:即后世所称的土地神。春秋战国时期,社神被奉为国家主神,列为祀典,社祭盛行于世。社日是民间娱乐的盛会。社祭这一天,邻里男女老幼都集合起来,社鼓咚咚,社鼓香醇,社肉均分,尽情宴饮欢乐。即使“穷鄙之社”,也“叩盆拊瓶,相和而歌,自以为乐”。
楚人自认为是火神祝融的后裔,崇拜太阳和红色,座向东为贵,因而高唐观建在纪山上极东之处,坐西朝东,东面山脚下即是水波荡漾的云梦泽。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不但是历代楚王喜爱的游乐场所,还是楚国祭祀先祖的高媒庙的所在地,是理所当然的云梦之会的地点。
高唐观台座前的广场上正在表演《桑林之舞》——数十名舞者穿着红黑相间的丝制锦衣,戴着华丽的面具,伴随着强劲有力的音乐,轻捷地穿梭,矫健地起舞,颇似军阵。场面壮观,独具魅力。
领头的巫觋1仪态不凡,戴着兽角形的头饰,各举一面旌旗,来回挥舞,与击拊的石罄声相应和。男觋阿钺手中的旌旗上绣着人首蛇身的图案,这是楚国王室“龙”的标志。女巫阿碧手中的旌旗则绣着人面鸟身,人有九首,这是楚国的图腾“九头凤”,被认为是“太阳之精”。两面旗帜的竿首均缀着五色雉羽作为饰物,在阳光下荧荧闪烁,诡异魑魅,妖冶邪气,令人望而生畏。
1觋(xi):男巫。战国时期男巫称“觋”,女巫称“巫”。
楚威王熊商与最宠爱的华容夫人端坐在广场西首台座的正中。台座是个夯土筑成的大平台,受山势所限,不及半人高。左边1坐着故王后所生的太子槐、公子兰及眷属。右边则是华容夫人所生的公主江芈、公子冉、公子戎几人。再往下便是楚国的王公贵族,令尹昭阳、司马屈匄、大夫景翠等文武大臣依官职大小分坐在两边。在楚国为人质的诸国公子,如齐国丞相田婴之子田文、魏国魏惠王之子魏翰、越国太子无疆等,也是座上之宾。
1楚人以左为上,中原华夏(夏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原人的自称,以区别于夷、蛮等少数民族)诸侯国皆以右为上。楚国王族为芈(mi)姓,熊氏。春秋战国时贵族妇女名在前,姓在后,如楚国公主江芈,名江,姓芈。又,楚国妇女地位尊贵,妇人可在幕后参与、谋划政事。
楚地湖泊星罗,水网密布,天气潮湿,群臣均是坐在矮脚的床榻上,只有在室内时才会像中原诸国那般席坐在地上。各人面前摆有铜制的长方形酒禁,上面摆满各色酒具和食物。
案具之所以叫“酒禁”,是因为周人认为夏、商两代灭亡的根源是由于君主嗜酒无度。有了前车之鉴,周王朝特意颁布了《酒诰》,规定:王公诸侯只有祭祀时才能饮酒,不准非礼饮酒;民众聚饮,押解京城处死;不照禁令行事执法,同样治以死罪。这也是中国最早的禁酒令。到春秋战国时,禁酒令虽然跟共主周天子一样,已然有名无实,但承置酒器的案具烙下中国第一个禁酒时代的印痕——名曰“酒禁”。
楚国地广物博,矿产丰富,冶炼水平很高,其中失蜡法1为楚国所独有。楚威王面前的那只酒禁即是青铜器中的精品——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禁的四周装饰有多层透雕的云纹,玲珑剔透,仿若天空中飘浮的朵朵白云;云纹下由数层粗细不同的铜梗支撑。铜梗分为三层,最内一层最粗,是骨干梁架。中间层梗稍细,由上而下向两侧伸出后上弯,犹如古代建筑上的斗拱。外层铜梗最细,呈相互独立的卷草状。铜梗相互盘绕,而又互不连接,多层重叠,错落有致;酒禁的上部四周攀缘有十二条龙形怪兽,前后各四条,左右各两条,凹腰卷尾,探首吐舌,面向酒禁中心,形成群龙腾云驾雾、拱卫中心的画面,灵动活泼,十分壮观;禁的下部则是十二条虎形怪兽,两长边各三只,四角及两短边各一只,蹲于禁下为足,撑托着器身,看上去霸气十足。整座酒禁构思奇特,造型奇巧,工艺精湛复杂,令人叹为观止。
1失蜡法:又称熔模法,指用容易熔化的材料,如蜂蜡、动物油等制成所铸器物的蜡模。用细泥浆在蜡模表面浇淋一遍,使蜡模表面形成一层泥壳。然后在泥壳表面涂上耐火材料,待其慢慢硬化就做成了铸型。最后再用高温烘烤此型模,使蜡油不耐高温熔化流出铸型,从而形成空的型腔,趁其型腔是高温状态,再向型腔内浇铸铜液,凝固冷却后出器。所制得的器物无范痕,光洁精密。又,列国度量制度不尽相同,为避免混乱,本小说中统一采用秦国量制:23.1厘米为一尺,十寸一尺,十尺一丈。
但奇怪的是,这座云纹铜禁上摆放的丰盛酒食未动分毫。任谁都能看出来,楚威王病得相当厉害,这次能上纪山来主持云梦之会,已很有些勉为其难。他一直枯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处于有气无力的混沌状态。王宫医师梁艾双手提着药箱,就站在楚王身后不远的地方。
桑林之祭是公开祭祀仪式,在卫士的警戒圈子外,还聚合了大量赶来瞧热闹的普通民众。写出《道德经》的楚国奇人老子曾以“众人熙熙,如享大牢,如登春台”来形容云梦之会的盛大欢腾景象,可谓万众瞩目。
许多人目不转睛地观看舞者的翩然起舞,但更多人的目光却落在台座上的华容夫人和江芈公主身上。这对母女均有着绝世的容貌——母亲三十余岁年纪,朱颜丰韵,皎如明月;女儿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灿若春花。一个瑰姿艳逸,一个风流尔雅。有如此艳光四射的绝色美人在座,难怪广场上的年轻男子争相投来各种目光。就连台座上的宾客也有不少人被美色所惑,譬如魏国质子魏翰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华容夫人,齐国质子田文则盯着江芈公主不放,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楚国王室内部的危机正是因为这对母女而起。传说楚威王爱华容夫人和江芈公主发狂,以至于生了废嫡立幼之念,有心废掉嫡长子熊槐的太子位,改立华容夫人所生的熊冉为太子。若不是令尹昭阳等重臣坚决反对,只怕熊槐的太子位早已不保。
太子熊槐大约二十一二岁年纪,戴着华美高大的楚冠,一身博袍绛衣愈发映衬出脸色苍白惨淡。他的心思显然不在精彩的《桑林之舞》上,一直刻意留意着斜对面江芈公主的一举一动,虽然竭力掩饰着真实情感,脸上还是不自主地对这位又聪慧又美貌的异母妹妹流露出恨意来。
太子的妻妾南媚和郑袖分坐在两旁,二女也都算得上是美人,只是比起艳惊四座的华容夫人母女要逊色不少。嫉妒是妇人的天性,意识到华容夫人和江芈公主才是全场瞩目的中心时,郑袖不由自主地咬起了嘴唇。
凑巧这时江芈停止了与公子冉的窃窃私语,转过头来,有意无意地望向太子这边。惊鸿一瞥中的她,天真而邪气,有着不羁的美丽。只是顾盼之间浅浅一笑,嘴角微微翘起,多少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
郑袖忍不住附耳过去,赌气地告诉丈夫道:“太子,您瞧瞧公主那副得意的样子,倒像是……”
她刻意没有说完下面的话,但熊槐很清楚下半句应该是:“倒像是她的弟弟公子冉已经当上太子了。”
太子的脸色愈发难看,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及说话,疾风骤雨般的音乐声陡然止歇,《桑林之舞》结束了。
楚威王转头做了个手势,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一旁的司宫1靳尚便大声宣布道:“大王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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