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2 / 2)
他如今早就不信什么天命不天命的了,也绝了当初的念头。裴弈不是楚圭,裴玑更不是楚怀和,他不可能扳倒见今的皇权。
他眼下爵位在身,官位也高,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但他心底其实古井无波。他觉得,他似乎已经不大在意这些了。
范循轻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有些疯狂。
十日后,裴弈将裴琰的事彻底处置妥当了。将裴琰遣返之前,裴弈把他召到了乾清宫。
裴琰在牢里待着时,总担心自己会死,后来知道自己不用死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那股高兴劲儿过去后,他又无比失落。他的王爵没有了,他往后就和那些平头百姓一般身份了,甚至连平头百姓还不如,因为他没有自由。
经此大难,裴琰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虽则在面见父亲之前已经梳洗拾掇了一番,但浑身上下都透着掩不住的憔悴。
裴弈的心境十分复杂。他其实不想废掉裴琰的爵位,因为他统共就俩儿子,废掉裴琰就意味着他在皇室里的血脉只剩下裴玑一支了。但他不得不杀鸡儆猴,否则其他藩王都要蠢蠢欲动,那就乱套了。
裴琰见自己父亲眼圈泛红,顺势跪下哭求父亲收回成命。他生于皇室,富贵日子过惯了,实在不敢想象成为庶人后要怎么过。
裴弈冷了脸:“我饶你不死已是顾念父子之情,大逆之罪是要凌迟的,你看看楚圭、楚怀和怎么死的就知道了。我当初就怕委屈了你,给你配最多的护卫,建最大的王府,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自己造的孽,怪得谁?”
裴琰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他忽然觉得,亲王的爵位就很好,原先的王府也住得很舒服。然而这些他从前瞧不上眼的,如今想抓也抓不住了。
裴琰正要退下时,郭氏在外头求见。
裴弈想到这是裴琰最后一次跟亲娘见面,便放郭氏进来了。
郭氏一瞧见裴琰那狼狈相,便扑上去与他抱头痛哭,哭到痛处,一下下打着儿子呜咽道:“都是楚明玥那个贱人!当初若非听信了那贱人的妖言,咱们怎会沦落至此……”
裴弈原本正心事重重地在一旁看着,闻言眉头一皱。
郭氏在姚氏那里碰了壁,但知道皇帝还是顾念着情分的,本想再求皇帝减轻惩罚,但转头一看,正对上皇帝阴冷的目光,当即吓得一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裴琰退下后,郭氏本也要告退,但裴弈突然叫住了她,张口就道:“裴琰谋反的事,你是知情的吧?非但知情,你当初还帮着他窝藏楚明玥,目的实则就是保住裴琰造反的本钱,对么?”
郭氏心里一跳,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走口了,不住叩头辩解。
裴弈想起郭氏那日来给他送点心时的言行举止,越觉这女人虚伪。他原本正想审问她是否串通裴琰谋反,结果她自己就招了。
裴弈面色沉冷地扫了地上的郭氏一眼,寒声道:“既然你这么不想安安分分地当妃子,那好,朕成全你。”
押送裴琰启程那日,裴玑换了一身常服去送他。
安定门外,裴琰正要被人架上马车,抬头瞧见弟弟前来,忽而气道:“我如今一败涂地,你高兴了吧?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与你争夺储位,你这太子之位算是稳当了。”
裴玑淡声道:“我的储位本身就稳当,大哥早该瞧出来的。”
裴琰想甩开钳制住他的两个兵士,但力气不逮。他盯着裴玑,讥讽道:“你口气未免太狂妄了些。”
“大哥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裴玑平静地迎视裴琰,“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否则父亲绝对不会动我的位置的。”
裴琰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因为你比我强是吧?”
“不是,”裴玑略略一顿,神容淡淡道,“因为我是嫡子。”
裴琰一怔。
裴玑命架着裴琰的两个士兵退后,旋即一步步踱到裴琰身侧,在他耳畔垂眸开言,语声低缓而悠远:“若他轻易废嫡立庶,那就是乱了礼制。大哥想一想,父亲头先的王爵是怎么来的?可不就是依着礼制来的么?他头先的王爵来得名正言顺,如今的皇位也才名正言顺。否则,他就要让位给大伯父了。”
裴琰身子一震。他父亲是嫡子没错,但序齿下来只是行四,若非依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礼制来,王爵根本轮不到他来承袭。
而裴玑与他父亲一样,是嫡非长。否定裴玑的位置,就等于否定裴弈自己皇位的正当性。
“正是因着他自己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裴玑眸光一转,看向裴琰,“所以他绝不会去毁坏这个规矩。相应的,他自己是藩王起家,他践祚之后便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藩王,来巩固自己的皇位。”
裴琰想想自己的王爵丢了,也不想看着旁人好过。他捏了捏拳头,沉着脸道:“那他为何不削藩?”
裴玑笑了两声:“谁说他不削的?”
裴琰一愣:“我怎么没瞧见?他削谁了?他好像只削了我一个啊……”
“你没发觉他改了很多藩王的封地么?譬如肃王。并且,我们那些皇叔伯被封为亲王后,父皇给他们选的封地全部都远离广宁,譬如伊王。大哥可知为何?”他见裴琰闷头琢磨,径直道,“原因就是,父皇要让那些藩王们远离熟悉的人与地方,让他们多年经营化为乌有,如此一来,相当于断了他们的臂膀。然后父皇会派遣自己的亲信去往大藩们从前镇守的边地,将大藩们之前掌控的兵权收回来。”
“父皇登基之后,藩王们因怕削藩而个个恓惶,而这种做法既能不逼反藩王,又能大肆削减他们的实力,比直接削藩强多了,”裴玑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宛若淙淙流淌的清溪,“再有就是,父皇近来还会抓几个恣行悖逆之事的藩王治一治,拔去心头大患的同时震慑众人,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大哥犯事犯在这个当口,父皇想轻办都不成。”
裴琰听得一愣一愣的。
裴玑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把时局看得太明白,把人心看得太透彻。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斗得过。
他盯着弟弟看了半晌,忽而道:“你那十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你回来之后变得那么厉害?”
“大哥还看不出来么?瞿素是我的先生,否则我怎么能和他那么熟稔?我那十年,都待在瞿家。我跟你们同在一城,但你们却都以为我死了。”
裴琰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大哥还记得我刚回府那会儿,下人们都是怎么对我的么?我与大哥的生辰离得近,同是生辰,大哥生辰时,他们就卖力布置,等到我生辰,他们就支差应付。因为他们认为我不得父亲看重,当不了世子。我后来就让他们看看,究竟谁会坐上这个王世子的位置,”裴玑目光一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两句古语不是白说的。大哥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裴琰沉默半日,忽而想起一事,攒眉道:“不对啊,你既然没走丢,为何那么久都不回王府?我记得有一年王妃……不是,皇后病重,你怎么也不回……”
裴琰一句话未完,便见何随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连行礼也顾不上,大喘着气对裴玑道:“殿……殿下,不好了!承华宫走水,太子妃……太子妃不见了!”
裴玑一惊回身,丢下裴琰,转头疾奔。他顾不上详询何随,翻身上马后,以电掣之势纵马疾驰。他一路狂挥马鞭冲回皇宫,到得东华门外的下马碑石前也不停下,直接冲了进去,唬得几个守门的内侍全懵了,也忘了阻拦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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