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2)
国师话音未落,玄悯手指已然叩了下去。
就听一声锵然之音响起,圆阵和钟罩均是猛然一颤,国师面上覆着的面具应声裂成两半,当啷掉落在地,而他始终阖着的双眸也终于睁了开来。
他和玄悯两人均是一身云雪僧袍,身形相似,气质相近。
对目相望的瞬间,这一站一坐的两人眸子里都略过一丝怔愣,又快速敛了回去。
在玄悯有限的记忆里,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两次这位“师父”摘下面具后的模样。即便在外人不得擅入的天机院里,他也甚少会露出面容。以至于,他对这“师父”的面容印象,始终是模糊的。
现今真正仔细一看,对方同他印象中的模样仅仅是肖似而已,出入甚多。
最终,还是坐着的国师在怔愣之后忽然极轻地摇了摇头,似是嘲讽般地轻哂了一声。
玄悯对他印象模糊,他却不然,毕竟当初是他将玄悯寻回来的,又从孩童教养成人。
至少玄悯幼年以及少年时候的模样,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于在玄悯接替他成为国师的那些年里,他也是见过玄悯的模样的。
“同灯”之名,传至今日,已历四人,又或者算是三人。所谓的国师其实一直在换,这几人模样也并非完全相同,只是幼年受符阵以及灵药的刻意影响,长相略有相似而已。
大多时候,国师都是覆着面具的,是以得见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且今日见了,下一回再见兴许已是多年之后,略有变化外人也只当是寻常。更何况甚少有人敢毫不遮掩地盯着国师的面容,更多时候,即便带着面具,那些人也是微微垂着目光不敢直视的。
加之历任国师的生活习性以及周身气质极为接近,以至于常人很难觉察出异样。
唯独需要他们费心注意的,是两任国师相替的过度之期。因为那时候,前一任国师多已有了些年纪,而后一任正值年华。所以,当他人过中年,对外示人时,便开始借由胶蜡和人皮面具稍作修饰。而玄悯那时候模样间还带着一丝少年气,也同样需要藉由此类种种方式,将两任国师之间的差别缩到最小。
起初,是少年时候的玄悯尊崇教诲,将自己的模样像他靠拢。到了后来,玄悯成为主导时,这种倾向便调转了方向,变成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同玄悯相似。
再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致于面具戴了便再摘不下来,到如今四目相对时恍然发现,自己连对方真正的容貌都有些陌生了,当真是可笑极了……
玄悯的目光最终还是默然而冷淡地下移一番,落在了国师下巴可怖的血点上,这是将百人福禄功德纳入己身的征兆,只要这些血点最终在命宫之处汇成一点,这阵就成了。而这阵又是同江山埋骨阵紧紧相牵的,此阵既成,怕是江山埋骨也再做不得更改了。
先前国师停了诵经声时,这些血点还会停止移动,此时上了面部,这些血点仿若已经活了一般,即便国师没再继续诵经,它们依然在缓缓朝上移着。
玄悯一撩僧袍当即出手,国师再不坐以待毙,带着罩顶金钟,一跃而起!
交手的一瞬,圆阵剧震,巨浪狂掀,奔涌着扑向江松山,将整个黑石滩罩在其下。
一时间,地动山摇,江河震荡。
然而玄悯一时间却占不了上风,他的铜钱依然有一枚未解,且不知为何,招招之中,他和国师都有一种古怪的牵连感,并非像薛闲那样心思想通的牵连,而是不论何种招式落在对方身上,成效似乎总会受到削减。
更何况交手之中,他还得时刻牵制着其他各处,以免江河倾覆,洪水滔天。
当然,国师同样也奈何不了他。以至于两方拼力对峙,却始终高低不分。
玄悯手中的铜钱越来越热,禁制未解的那一枚嗡鸣不断,热得近乎烫手。似乎再多出一招,就会彻底融毁一般。
国师的血点已然过了人中,正朝眼下游移。再出众的容貌也抵不住这样妖邪的痕迹,他整张脸都显得诡异又可怖。
玄悯在交手中始终注意着那片血点,他发现那些血点的移动是愈来愈快的,一旦到了上半张脸,便仿若打通了某个关窍一般,很快便过了颧骨。
然后是双眼。
接着眉骨。
玄悯手中铜钱乍然一震,最后一枚禁制在千钧一发之际倏然解开。老旧的皮壳驳落在地,油黄的铜皮彻底显露……
铺天盖地的记忆潮水一般淹了过来。
他在记忆之中回归于孩童时候,依然是在堂前抄经。矮几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刚好适合他的个头。他站着,一手执笔,姿态娴熟,明明年纪不大,却好似已经做过千遍这样的事情一般。
那时候抄经并非为了让他熟悉经文,也并非是静心平气,毕竟他自小就是个冷冰冰不爱言语的性子。他抄经只是为了练习字迹,让自己的笔迹同那手抄经书的字迹相像。
不过古怪的是,他即便不练,字迹也同那手抄经书十分相似。
他抄完一页,想起这些古怪,便抬眼朝一旁的国师看了一眼,开口问道:“师父,这经书是何人所抄?”
国师凝练铜钱的手指一顿,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在并不明亮的屋角显得模糊不清,让玄悯看不懂其中的意味。他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国师淡淡道:“同灯。”
玄悯一愣:“同灯?”
国师“嗯”了一声,依旧兀自盘着铜钱。
油黄的光亮从他手中一闪而过,灵气充沛。
玄悯有些不解:“师父抄的?”
“说过许多回了,莫要叫我师父。”国师头也不抬地应道,而后顿了顿答道:“此书乃上一位同灯所抄。”
“上一位?”
“国师之位实乃代代相传,对外却全当一人,法号自然不变,均为同灯,我是第三位。”国师说完,又过了好一会儿,道:“往后,你便也是同灯。”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同样隐在屋角的阴影之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玄悯微愣,虽然性子不热,但他毕竟年纪不大,是以仍有些好奇:“那……原本的法号是什么?”
他本想惯性地称国师为师父,但想起先前的话,又把这个称呼省去了。
国师淡淡道:“祖弘,也兴许是旁的,忘了。”
……
他还想起了第一次自称为同灯的时候,初满十九,面容还带着一丝残余的少年气。他将人皮面具仔细地贴上脸颊,又罩上一层兽纹面具,领着浩浩长队去往泰山。
自那以后,他便以国师身份示人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因为祖弘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年纪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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