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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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超略一吸气,面沉如水,伸手推开了宫人。

“——平、平王留步!哎哎!擅闯宫禁是……”

单超头也没回,在宫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大步走进了御书房。

小皇帝站在一堆破碎的瓷器摆设中气喘吁吁,桌案上、地上满是散乱的奏章。单超捡起一本,触目第一行便是“韦氏虽出皇后……”接下来满眼是御史的斑斑血泪。

单超摇头一叹,沉声道:“陛下。”

小皇帝蓦然回过头,喝道:“谁叫你进来的?!你们果然都把朕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臣不敢。”单超道:“听说陛下要将天下拱手让给韦侍郎?”

小皇帝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单超,半晌挑衅地抱起臂,昂头问:“你也是来阻止朕提拔韦玄贞为侍中的?”

“——不敢。”单超一揖手,委婉道:“臣虽然蒙先皇错爱,得以遗诏辅政,但自知才学见识都十分浅薄,远远不如中书省诸位相公。陛下要提拔韦侍郎,臣并不敢置喙,只要戴相、张相、来相、郝相都同意,臣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换言之,就是我打死也不同意。

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怒吼出声:“这天下是朕的!朕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想赐死谁就赐死谁!哪怕真禅位给韦爱卿,也没有你们说话的份,知道否?!”

单超却摇头道:“不,陛下……您错了。”

“隋末大业十三年,高祖以勤王为名,自晋阳起兵,一路攻下大兴城,改名长安,受禅称帝,奠定江山。武德九年,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废太子建成及齐王元吉,平定东突厥、征讨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开创了大唐太祖的贞观之治。贞观二十三年,先帝即位长安,罢辽东之役、免土木之功,平定西突厥,征战高句丽,立下了六十一尊番臣像……”

“这江山是祖宗铁马征战打下来的,这社稷是一代代忠臣良相治理出来的。”单超温和而不容抗拒,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说:“即便是你也不能随便将其拱手相让,陛下,这不是你私人的东西。”

小皇帝面色煞白,嘴唇颤栗不已,半晌才挤出仇恨的声音:“你自以为……自以为是朕的便宜兄长,便能教训于朕,是么?”

单超平静道:“并非自以为,我就是。”

戴至德和张文瓘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都愣在了那里。

“滚……滚!”小皇帝随手捡起几本奏折,劈头盖脸扔了过去:“没一个效忠于朕的,全是逆臣!给我滚!”

单超定定地盯着他,半晌欠了欠身,那动作中似乎带着某种冰冷坚硬的意味,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别得意得太早!”小皇帝的怒吼从身后遥遥传来:“先皇也曾违逆群臣之意,先皇能办到的,朕自然也能——!”

单府正门轰然大开,雨点般急促的马蹄一跃而进,随即在长嘶中停在了前院。单超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向后院走去:“谢统领呢?”

管家小心道:“明先生一直陪在内室……”

单超点点头。少年时喜怒难掩于色的轻浮已从他身上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镇定和沉着,似乎方才宫中那番疾风暴雨没有给他造成丝毫影响,亦不会将来自外界的任何不安和危险,带到谢云身上。

就像每个守护家眷的男人该做的那样。

他疾步穿过回廊,远远只见明崇俨站在内室门外,以目光注视着他走近,旋即沉默地低下了头。

“……”单超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低声问:“谢云他……”

“已用了药,但只能保一时。龙失逆鳞性命攸关,一旦回天乏术……”

明崇俨顿了顿,示意他进去:“谢统领醒了,怕是更愿意跟你说说话。”

第108章 赐宴

单超推门进屋,谢云正倚在靠枕上,微合着眼皮。侧面线条从光洁的额头延伸到挺拔的鼻梁,乃至全无血色却十分优美的唇, 眼睫形成的弧度在鼻翼覆下浅淡的阴影。

单超呼吸急促, 脚步停在榻边,只见谢云睁眼微笑道:“来了?”

“……”

谢云面色十分疲惫, 但眼底却满溢着平静的欣喜,掌心握住了单超温暖粗糙的手指:“何必这副脸色?人有生老病死, 都是正常的,别这样。”

单超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下,谢云戏谑道:“难道此刻不死, 便永远长生不老了?人生百年, 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而已。”

单超艰难地发出声音:“……你的逆鳞何处去了?”

“碎了。”

单超的咆哮尚未出口,谢云说:“碎彻底了,拿回来也没用了。”

“肯定有办法的, 告诉我!只是一片鳞而已!否则我这就杀去凉州关山,大不了重新抢一片来……”

谢云却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来得及么?”

单超难以接受地喘息着,拳头紧紧握在身侧,连手臂都暴出了可怕的青筋。

“不如我们用剩下的时间说点开心的事吧,”谢云挣扎坐起身,随着这个动作咳了几声,沙哑笑道:“小皇帝自己往死里作,按跳大神的预言,你对那个位置怕是很有一争之力了。最近跟中书省那几只老狐狸走得挺近?”

“……”

“日后兵变上位改元,想好年号了么?”

“……”

两人静静对视,谢云艰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喉头涌上的血腥咽了回去,视线有些涣散。”当年在漠北……”单超恍惚道,“你说有一天我会征战沙场,功成名就,位登九五……你说的一切都将成真了,但你自己呢?”

“你说如果我退缩不前,最终不仅自己束手待死,亦会将身后支持我的人拖下地狱……但自始至终站在我身后的只有你啊。如果你不在了,以后哪怕有泼天的荣华富贵,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扑通一声闷响,单超跪在了榻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水迹却仍然从指缝间满溢了出来。

这完全崩溃的姿态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这个男人即使是在艰苦卓绝的青海战场上,在尸山血海的西北荒原中,都像出鞘的利剑般挺拔、坚定,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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