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黄鼎因之遭受了怎样的惨毒,王药开始并不知道。等他知晓的时候,已经是完颜绰面色凝重地跟他说:“却疾,黄鼎那里牵出了好多事,你大概要来听一听。”
王药诧异道:“他已经到上京了?你已经开始审了?”他有一瞬间的不快——为什么还要瞒着他?
完颜绰说:“是。他已经招供出,他是赵王的人,一切暗算你的法子都是老早就定好的。你当了人家的靶子,还浑然不觉。”
所以,她要单独审理黄鼎,就是怕王药毕竟还有故国之思,多少容易被影响。果然,王药愣怔了一会儿,才问道:“就是为了对付我?我何德何能,纵使把我弄死了,对晋国有什么帮助?”
完颜绰幽怨地看着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药到应州投诚的时候,献策退兵,就是拿自己当神坛上的祭品,果然逼得完颜绰心痛退兵,就这一幕,赵王这样的人还有不明白其间的道理的?自然知道王药一死,既可以避免了晋国的内情泄露到夏国,也可以大大地打击夏国的主宰完颜绰,一石二鸟。
而王药心里则蒙蒙地想:何必非要我死?若我活着,能保两国平安,难道不是更好?一时竟然没有想通其中的道理。他有些沉郁,也异常渴望见到黄鼎,想亲口问一问他。但是完颜绰拉住他说:“却疾,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对黄鼎是动用了酷刑,因为这家伙嘴相当硬,我怕鞭捶无用,反而把人弄死了。你可不许怪我。”
她居然还怕他怪?王药觉得有些好笑,但见她认真的神色,也不忍心嘲笑她,只说:“你别闻到血腥味不舒服就好。”
完颜绰笑笑不说话。王药只等亲自看见黄鼎时,才吃了一惊。
到牢狱时,王药还在想:黄鼎受刑受罪,总是难免的。里头昏暗,王药打量黄鼎时,起初并没有发现哪里有血淋淋的伤痕,只看到他被绑在一块长木板上,神经质地浑身哆嗦着,见到一些光亮就是浑身抽搐,嘴里喃喃自语谁都听不懂的话。王药还是顿了顿步子,远远地叫他的表字:“嘉铭……”
黄鼎神经质的颤抖并没有停止,但是眼睛却睁开了,很久没有睡好的眼皮子肿胀着,眼白显得浑浊,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说出来的话终于听得懂了:“王……药……”
王药近前两步,苦笑了笑:“爨筒老酒、茴香豆、醉糟鱼、蓑衣饼……我当真把你当做临安乡亲,你却把我当做仇人。”
黄鼎舔了舔嘴唇,好像在笑,但面部僵硬:“却疾老兄,我真的是临安人,也真的想把你当老乡,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不住你了。”
这般的说话,倒还不失些君子的风度。所以他接下来请求道:“可不可以给我喝一点水?”王药没有犹豫,问狱卒要了一杯水,还低头闻了闻没有异味,才送到黄鼎的唇边,看他贪婪地喝得下巴脖子里都是。
也是靠近了,才看到他被绑在头顶的双手,瞬间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那双手颜色鲜红,满是硕大的燎泡,有的燎泡瘪了,流出黄脓水——这是被烫出来的。王药呼吸都滞了滞,才问道:“这是滚水烫的?”
黄鼎无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双眸盯着王药:“我以为自己能当英雄,结果还是和你一样,当了狗熊。”
王药忍住去瞥他受伤双手的欲望,亦回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狗熊,我并不是。”
☆、11.11
黄鼎更是“呵呵”地笑起来:“事有举之而有败,而贤其毋举之者。我虽不成功,好歹还是做了。”
王药又怜他,又恨他, 负手冷笑道:“用这样的阴微手段陷害人, 不死不休。嘉铭,你就算做成了此事, 又想过好处何在么?”
黄鼎收了笑,看着王药,好一会儿才说:“晋国形势, 你懂得太多了。”
“可我并没有背叛过故国, 没有出卖过故国!”王药道,“你若是赵王的手下, 难道不知道应州之役?”他不免有些悲愤, 没错,他没想着赵王感激他, 但是,两国都握手言和了, 还死死地盯着他,不弄死不罢休,有多大仇?!
黄鼎喉头动了动,闭着眼睛说:“我的家人在大晋,在他们手里,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赵王必欲除掉王却疾,绝非因为仇恨。”
完颜绰脆朗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王药回头一看,不是她又是谁?她挺着肚子,慢慢走进来,也不嫌里头阴暗污秽,远远地坐下来,抬抬下巴说:“和谈时,贵国赵王倒很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行事只怕伪善得很呢!黄鼎,你老实说,还知道多少,说得多,我让你死得痛快些。若肯反正,留你在我朝中继续任职也不是不可以。”
她“咯咯”地笑得毒辣:“若是不肯呢,咱们就试一试,是我的刑罚更厉害,还是你对家人的爱重更多。”
放在牢狱角落里的一口一丈径的大铁锅被抬了出来,里头很快注入热水,又在下方燃起火来,热水开始“咕嘟咕嘟”翻起气泡,渐渐沸腾成一片,袅袅的水汽中,黄鼎的脸被惊恐扭曲了,喃喃地嘟囔着:“不要……不要!我知道的……都说了!都说了!”
“不!”完颜绰泠然道,“你没有!我知道你在撒谎,没有人能够对我撒谎!”
她勾着唇角,看了看王药的神色,回转眸子对一旁的狱卒道:“和上回一样。这次,先把脚放进去,一点点放,若是嘴硬,或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出什么,没有什么价值了,就活烹了他!”
几个人去抬捆缚黄鼎的那条木板,而上面的人也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挣扎到最后,没命地扭头对王药喊:“王兄!给我一个好死吧!”
王药心里五味杂陈,但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他转向完颜绰说:“这景象,你还是别看,尤其万一有什么味道让你不舒服……”
完颜绰横了他一眼,摇摇头慵慵道:“我想了多少法子才想起一个不带血腥味的。却疾,你别担心,烫熟的人肉和烫熟的猪羊牛肉并没有区别,我无所谓。他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叫他好好享受享受赴汤蹈火的滋味。”
王药皱着眉盯着可怜的人,滚沸的水在釜中翻腾,长条的木板让他必得挺直着身子,毫无躲让的能耐。腾得半天高的水汽中,他光裸的双足慢慢隐没了,人发出了“呼哧呼哧”无比恐惧的喘息声,直到“哧”的一声,才见他双目瞪得几近出血,撕心裂肺的惨叫穿入所有人的耳膜。
王药喉头“啯”的一响,而轻车熟路的狱卒把黄鼎的双脚又从锅里抬了起来,逼问道:“说,还是再来一次?!”
透过水雾,可以看见他的双足被沸水煮成通红色,而其人战栗喘息,翻着白眼,好一会儿平息下来,带着哭腔道:“我若说了,求一个好死,行么?我在临安,尚有家人老小,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背叛了……”
王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辛酸,抢在完颜绰前面说:“好,我答应你!”
黄鼎几乎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大晋官家身体孱弱,且无子嗣。赵王、吴王、郑王,都名入金匮。但太后私心,不喜欢庶妃所出的赵王,赵王要得群臣拥戴,不能没有开疆获土的军功……”
“所以,想挑起边衅的是他?!”王药气得近乎颤抖。
他已然明白过来,他心心念念追逐的和平,永远敌不过某些人的私欲。那个会和风霁月地微笑,会在铺天敌情面前显得大义凛然,会友好地同他分享小团龙茶和汾州美酒的赵王,疏朗名士一样的淡泊模样下,有最丑陋的利欲心。
黄鼎无力地点点头:“他说,要保住幽燕的重镇,要卡住北线的要塞,从并州直到夏国的南京,都是至关重要的。而我方防务,到底略欠一筹,若不能剑走偏锋,就只能坐以待毙。尤其叛臣王药,深知边界的军伍布置和城池弱点,若不能为我所用,则是大晋最大的威胁。”
王药死死地咬着牙,此刻却突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是以你的家人,以及所谓的家国大义,来胁迫你的么?”
“也不算胁迫……”黄鼎茫茫然说了半句,自己笑了,“也算是胁迫。不过,我也是愿意的。”
“烹杀他!”完颜绰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咬牙切齿道。
王药摆摆手,倒似这里的主宰:“他只是一个喽啰,所知道的无外乎是赵王肯告诉他的。余外若还有信息,无非是赵王另有想刺杀我的人——惜乎很难到得上京,无非是赵王也在追查我的家人——惜乎我已经被父亲在祠堂昭告出籍。”他空落落地笑了几声:“他大概也不知道,我王药什么都没有,国家的罪人,家族的逆子;流民一个,弃子一颗,滚刀肉一块。”
黄鼎大概真的很怕釜里的滚水,竟然主动说:“对。不过令兄王茼,乾宁二年进士及第,授兵部员外郎的,好像升迁为壶关刺史,以文转武。”
壶关遥对并州。王药觉得胸口像被闷击了一样,无法说话良久。黄鼎虚弱得说不动话一样,浑浊的眼睛里滴下泪水,犹自努力地恳求:“王兄啊,上京汉城里与你喝的酒,至今难忘。你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各自为各自的内心,也为各自的难办。你刚刚答应我的……”
他在求死。王药回头对完颜绰道:“答应他吧,一个好死。”
完颜绰看着王药强忍惊惧的神色,只觉得既怜悯他,又有些担心和害怕。黄鼎还懂多少,已经不那么重要,王药是被晋国刻意栽害的、冤屈的,她明白了;王药也许又要面临艰难的抉择,她也晓得了。她不知道他这次会怎么选,只是心里痛恨和委屈并存,哀伤和担忧同在。也无心再想黄鼎的处置,吩咐道:“再着人问一问,就斩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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