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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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个时候,还不忘让王药和完颜速互相牵制、督促。王药倒有些佩服完颜绰的心机手段,苦笑了一声,随着完颜速出去了。

完颜绰略微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宫女抬洗澡水进来,都很畏怯一地的鲜血以及两具尸体,她倒笑道:“别怕,活人才最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死人么,就是丑一点,乖得很呢!”

她在宫女们的服侍下,万分坦然地解衣踏进浴盆,温暖的水荡涤着她身上的血渍,洒着蔷薇露也掩不住逐渐蔓延开的腥味。她身上的青紫,崴伤的地方,都被热水激起疼痛,嵌满污血的指甲更是一阵阵钻心。可她却拿起鬃毛刷子,小心地把指甲四周的血迹刷干净,断裂的甲面无比脆弱,裂开更深的口子,她浑若不觉。

好半天,在激烈的剧痛中洗净了双手,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对正准备拿剪刀来的宫女笑道:“不劳你们操心,自然有人给我剪指甲。”

她袒露着身子从浴盆里站起来,背上和左臂仿佛是绝美的画儿。她擦干双足,连衣裳都没有穿,到她丈夫萧邑澄的尸身面前,看着死人那张空洞的脸,对着他微阖的双目,还有脖子上笑咧似的大口子,魅惑地笑道:“陛下,我美吗?可惜啊可惜,你要是会珍惜我,不那么一步一步风刀霜剑地逼我,我原是愿意做个贤妻的。”

跟着这么个皇帝,诚然也得到了很多,但心里仍是不甚满意。以后这天下,她来独掌,就算有无数艰难险阻,也不用低头在别人的屋檐下了,这是她这二十年来最愉快最满意的事了。

她从宫女手上接过干净的衣服,一件件当着死去皇帝的面穿上,然后昂然离去。

完颜绰接下来去的是后苑,先帝暴卒至今也不过一年,原本打算把西苑的冷僻地方腾出来给先帝的妃嫔居住,后来也忙岔掉了,所以后宫中尚有偌大的一部分住的是那些已经在名义上位居“太妃”“太嫔”的女子——年岁也都不大。

“那时候太后借口殉葬,杀掉了一批,留下了几个。把有孩子的都召集过来——连着孩子一起。”完颜绰道。

人很快就到全了。孩子一共有七个,四个男孩,三个女孩,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才一岁半。大家只听说前头出了大事,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不过,经历过当年太后完颜珮大肆赐死后宫的事之后,但凡有这样一群人来来去去的情况,这些先帝的嫔妃们就会吓得战战兢兢,唯恐刀刃又落到自己的头上——日子过到这种程度,也真是生不如死。

完颜绰已经换了素衣,披着墨色的斗篷,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被风吹得半干。她的手指一个个去抚弄那些孩子的脸颊,年纪最长的那个女孩子甚至还朝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完颜绰柔和地看着她,问:“这是哪位公主?”

公主的母亲是个低等的嫔妃,根本不敢在现任皇后面前站着,跪着低头,讨好地说:“皇后抬举了,她哪是什么公主,小名儿叫金哥。”

完颜绰着意看了看这个女孩子,虽不算很美,胜在柔婉会看眼色,便笑着说:“这就是你胡说了。先帝的女儿,怎么不是公主?这是你抹得掉的?可愿意跟我到前头宣德殿去住?我好喜欢贴心的小姑娘呢!”

金哥不舍地看了看母亲,对她满目惊惧的泪水微微笑了笑,回头脆生生说:“自然愿意。若是我阿娘也能跟着我,我更感激皇后呢。”

完颜绰点点头说:“好。这我做得了主,只要你乖乖的,你母亲自然是千尊万贵的太嫔呢!”她的目光又瞥瞥几个男孩子,心里一个一个盘算着:六岁的已经嫌大,懂事了离不开娘,将来离心离德,有两个又模样粗蠢些,虽然好拿捏,但是未免带得烦躁。她急遽地一瞥自己的妹妹,她正面无表情抱着一岁半的小儿子,儿子的胎发都没有剃,长长地挂在头上,白皙安静,静静地在那里吮着拇指,眼珠子滴溜溜的,一副聪明相。

完颜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意,但想着父亲,她还是撇过头去,看另一个三岁的男孩,最后点点头说:“这个孩子灵巧,我也带到前头去。”停了停又说:“太妃也跟着我去吧。万一孩子需要照应。”

那位“太妃”大约知道此去危险,脸色瞬间煞白,喃喃地问:“皇后……带他做什么呢?我又……去做什么呢?”

“姐姐!”她的妹妹完颜纾突然上前一步,献宝似的把孩子送到完颜绰面前,“我的孩子,他不灵巧吗?皇后为何不带他去宣德殿见见他哥哥呢?”

完颜绰眉头一皱,拂袖道:“阿鸿,别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昨天就更新的,结果自己生病,小儿子也生病,幼儿园真是传播疾病的好地方5555……

作者已经尽力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的更新速度。收藏刷刷地掉,我的心在滴血……

☆、安定

完颜绰把先帝萧延祀李才人之子抱回宣德殿。三岁的小家伙正是最恋娘的时候,一和母亲分开便嚎哭不止,谁都不要,完颜绰叫宫人拿了各种糖果点心来哄他, 小家伙“吧唧”一下全部打飞, 口齿不清地喊着“阿娘”“阿娘”“我要阿娘”……完颜绰从来没有带过小孩子,也不大有耐心对一个全无血缘的小孩子, 皱着眉揉脑袋:“真是!吵得我头疼!叫李才人来哄哄她儿子吧。”

母子连心,李才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小皇子立刻不哭了, 拖着长长的清鼻涕, 一下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把那一脸的眼泪鼻涕尽数揉擦在母亲的前襟上。

而李才人也毫不嫌弃, 简直是从死亡线上走出来一样, 抱着儿子无声饮泣,在他脏兮兮巴满眼泪鼻涕的脸上亲吻了无数下。

完颜绰坐在矮榻上, 冷眼看着,心里既羡慕, 又妒忌,她一口一口缓缓地喝茶,压抑住心头里泛上来的酸楚,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挥挥手道:“你带十三皇子下去休息吧。慢慢给他讲讲道理,将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够这样婆婆妈妈的。”

李才人畏怯地看了完颜绰一眼,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抱着儿子到刚为他们收拾下的侧殿去休息了。

完颜绰继续喝着茶,心里盘算着:要继续掌权,诚然要立一个小皇帝,但是皇帝之母是一定要悄悄杀掉的,否则一国有两名太后,皇帝自然和亲生母亲亲近,自己的地位就尴尬得很了;而要杀皇帝之母,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万不能让小皇帝知道,否则掌控不成反成仇,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位十三皇子,虽然才三岁,但也不像任事不懂的小婴儿,又这样粘娘,贸然杀掉李才人,别把小家伙哭出毛病来。她蓦地想到妹妹的那个孩子,年纪小的更加好哄,换几个乳母,拼着哭上几天,渐渐就会把亲娘忘记了。但是——她想起父亲,又自己摇头叹气:父亲疼儿女,决意舍不得;自己现在还要靠父亲在朝中的权势,把他惹急了也不好。

她想得心焦,手指狠狠地捏着杯子,断裂的指甲一阵剧痛,差点让她把杯子都砸了。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事缓则圆,还是要慢慢从李才人入手,一点点把孩子剥离她,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下鸩,另找个替罪羊顶了这事才好。

心里的事情多,加上白天紧锣密鼓的一切也太伤神,完颜绰倦得眼皮子都撑不开,可心里就是清明得很,怎么都无法入睡,身上的各种疼痛也愈加清晰,盖着被子嫌热,踢掉被子又嫌冷,怎么都不舒服,人也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心跳得快,胸口闷闷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突然感觉害怕起来。她细细寻思了一阵,自己明明并不怕鬼,也不怕这样的黑夜,更不怕未来的所有事,可是为何这害怕的感觉却会如此分明?

更漏里的水不断地滴着,枯燥乏味又永远停不下来似的。寝室里点着安息香,然而她的鼻端总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完颜绰翻来覆去了起码一个时辰,直到听见外头宫女在准备她起床的热水时,才突然心一定,旋即明白过来,她害怕这样的寂寞。

她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唯独忘了,她把自己枕边的男人杀了,她从今以后就是寡妇了。

她想要执掌天下的最尊之位,总是有代价的,她枕席边不是不能有人,但,她或许再难有正常的姻缘,再难以做一个被人宠爱的小女人了。她想起后宫里粉妆玉琢的孩子们,突然也明白自己白天时的痛苦便也源自于此。她突然无比渴望见到某人,渴望把他白天热吻后冷冰冰的话语抹去。

外头的侍女大约发现了她在帐中呆坐着的模样,碎步到前低声询问:“皇后殿下可是醒了?可要奴婢伺候起床。”

“嗯。”帐中平静如往常,她揭开帐帘,脸上水波不兴,动作舒缓如常,唯有脸色的憔悴遮掩不住。她这日格外多擦了脂粉,可铜镜中那张脸粉粉白白、朱朱黛黛,却总似带着面具,毫无生动之气。旁边伺候的人大约也发现她的眉头越揪越紧,话都不敢说一句,小心翼翼捧着镜子,让她照脑后的发髻和钗环。好在完颜绰也不是随意迁怒的人,心情不爽利,也不过自己消化,见到早膳,厌恶地说:“不吃了。上朝去。”

萧邑澄身体不是很好,又不勤于政事,十次常朝,倒有五次是完颜绰在珠帘后单独处理的。这日亦然。

本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但完颜绰总觉得忐忑,她在珠帘后坐定了,听南北各部院大臣奏报了一些寻常的事务,随口处置好了,然后听见她的父亲说道:“启禀皇后,陛下帐下斡鲁朵,竟交在渤海王手里,臣甚觉不妥,听闻昨日这支斡鲁朵分三批连夜出城,分遣东、西、南三处,统领将军仍在京师待命。而皇后原掌的斡鲁朵仍在云间防守,占据天时地利,而宫禁严守上京四门,与云间掎角相应,不是何故要加强上京戒备?”

他抬头看了珠帘后的女儿一眼,眼睫一交,目光一瞬,暗示已经使了出去。

完颜绰明白,这是父亲在告诉她,皇帝亲领的斡鲁朵已经分散三处,领军却仍然困在京城,已经不能成气候;京中禁军,把持森严,仍是她信得过的亲卫;云间呼应,若有人敢打旗号谋逆造反,一时也难以功成。——这样的调领速度,完颜速一向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她不由目光从珠帘的缝隙里向立在南边的王药那里瞥了瞥,心里不由地一跳,又渐渐漾起自豪和温暖来。

完颜绰见时机成熟,突然在帘后哭道:“众卿有所不知。昨日渤海王发动宫变,意欲逼宫叛乱,陛下措手不及,已被乱臣所弑。”她放声哭了起来,把昨夜辗转寂寞的那种痛苦半真半假地演绎出来,哭得泪水纵横,气息哽咽;哭得下头众臣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既然兵力已经准备好了,事情越早公布出来,越可以避免匿丧太久产生的人心不稳,自己也越能够尽快掌握局势。完颜绰哭了一会儿,向两边的近侍一使眼色,早有人到了大殿外头安排。完颜绰抹了眼泪,抽泣着说:“渤海王心狠手辣,与太后一同设计构陷我,趁陛下心神不宁,找南院王药王记室问询时,奋刀刺杀陛下,又要对我不轨。”

她一挥手,两个宫女揭开了珠帘。她昂着头,解开最上头的衣领,把脖子上的青紫指印露出来,让前头的重臣都能看见,然后掩回衣领,哽塞着说:“我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以自己一死换取陛下的性命!多亏王记室及时出手,拼了命地救下了我,又空手夺刃,杀了叛贼。只可惜——陛下他却回不来了!”

她哭得虽然真切,但这段说辞实在不算特别严密,有好几个大臣面露疑惑之色,还有的干脆把头瞥到南边,狐疑地看那个总是缩在角落里,身段高瘦的王药。

王药一如既往的求阙守拙的木鸡形象,眼睛瞥一瞥看他的人,一脸无所谓地抱着笏板继续低头。而完颜绰假做拭泪,眼睛刀锋似的打量着所有人的神色,把那些面有不屑、怀疑、戾气、大怒、暗喜之色的名字,一一记在了心里。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声道:“渤海王也死了?那不是死无对证?臣觉得,弑君大事,不能轻易地下结论,如今没有私心的,大约只有太后了,皇后可否请太后出来,让臣等了然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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