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2 / 2)
贺拔庆元看殷胥走的很稳,仿佛过高的台阶与震耳的礼乐,并不能影响他的专注。贺拔庆元忽然有些感慨,转瞬间,他的孙子那辈的少年,也都开始想独当一面了。
殷胥在群臣的目光中对殷邛远远的行礼,踏入马车中,贺拔庆元也上马,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时隔一年,再度离开长安城往西北而去。
殷胥昨日因准备给俱泰的回信和处理珠月在南方遇到的问题,熬到了天快亮才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此刻正单手撑脸靠在马车内的桌边小憩,车内有两三个龙众的人化作小侍打扮跪坐旁边,殷胥抬手轻轻敲了敲茶杯,立即有个小侍上前,抬手为他倒茶。
却不料那车夫好似是第一回驾这四轮马车,一个急停,桌上的杯盏都朝后滚去,那小侍站立不稳往前一扑,撞在了殷胥身上。
殷胥一惊,皱眉正要开口,却看小侍手里稳稳托着茶壶没撒,对他抬脸笑出一口白牙:“看我拼死护着不烫到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殷胥惊:“崔季明!你怎么上的车!”
崔季明反手将茶壶放在了桌上,她手还扣在殷胥肩上,整个人跟个无赖似的倒在他怀里,昂头笑:“谁叫我是老司机啊。此去危险,我这不是亲身上阵来保护你了么,怎么,看我这暗卫是不是太俊美了些?”
她为了隐藏身份,没有带琉璃镜,也没带耳环,脸上还有点那天涂的洗不掉的药水,穿着朴素的青衣,连那头整天乱飞的卷发都束的齐整,看起来素净的都不像她。她因为看不清而靠近他,殷胥都想格开她,怕她听到他如擂的心跳。
殷胥又吃惊又无奈:“你别胡闹!趁着还没出长安城,快回去!你是不是又贿赂了陆双,他也是太不守规矩!”
他说着就想让旁边另外两个小侍,趁早将崔季明拖下去。
崔季明死死抱着,大有要走一起走的架势,软磨硬泡:“九妹你不是头一回去西域么,可我特别熟,周边我就没有不了解的,这一路上你自己多无聊啊,我给你讲讲风土人情也好。”
殷胥态度坚决:“下车!”
崔季明又开始卖可怜,她使劲挤两下眼睛,却挤不出几滴泪,只得故作悲痛深沉,望着他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也想跟着去的,我也想取他性命,你难道不想看到我报仇么?你当时跟我说要咱们一起杀了他的话都是假的?”
殷胥实在无法直视她这种可怜表情,转开脸,口气总算有些松动:“你阿耶能放你出来?贺拔庆元要是发现了你混在队伍中,非把你挂在旗杆上抽。更何况我虽然暂时不去弘文馆,可修还是要去弘文馆,你拿什么理由来解释这么长时间的不在。”
崔季明:“我阿耶哪里管得住我,只要你不说阿公也不会发现啊。崔家就对外宣称,我时疾病重,不可见外人呗。就是修那好奇心比猫重的性子,指不定翻我家墙去找我,不过我还留了个大招,来对付他。”
她紧紧扒着殷胥:“你可要护着我,千万别让我阿公发现了,否则他绝对能把我抽到半死,你看我之前都挨过一顿揍了,舍得我又被打么?”
殷胥端着茶杯,想着自己终于能拿捏她一回了,冷冷道:“谁说过的,什么‘您前行的路上,或许不必有我’,我倒看,这路上就不必有你。”
崔季明顿时表现出一副想抽自己嘴巴的样子,连忙端起茶壶,恭恭敬敬给他倒茶,笑的谄媚:“端王何必这么见外,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端王殿下怎么就能记住我那一两句不要紧的话。”
殷胥抬了抬眉毛:“那你这是要将那句话收回?”
崔季明心里暗骂这小子如今真是学精了,傻笑着连忙点头:“收回收回。”
殷胥隐隐有些胜利的得意:“那我记住了。三郎,拿柜子里右手边的小罐儿来。”
崔季明在颠簸的马车里爬过去,将那柜子中那罐子拿过来,递给殷胥:“端王殿下,给。”
殷胥瞥眼看她:“怎么叫人呢?”
崔季明:“我都端王殿下了,还不够尊敬啊,难道要我叫你大爷么?九妹我跟你说,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啊!”
殷胥纤长的手指从罐中挑出一颗梅子,塞入在那里瞪眼跳脚的崔季明口中,道:“赏你的。”
崔季明猝不及防,嘬了一下梅子,酸的她整张脸都抽搐起来,颤抖的手对殷胥道:“你居然在梅里下毒,呃啊!”
殷胥看一眼她躺在地上翻着白眼装死的模样,抱着罐子偏头看向车窗外,唇角勾起了笑意。他活了多少年,第一次离开长安的行程中能有崔季明,仿佛是他梦中才会发生的幸事,他听着耳边崔季明酸的小声叫唤,颤颤悠悠爬起来给自己倒茶的声音,带着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95章
夏日炎热,泽躺在榻上小憩,屋内的空气因为宫女的扇子才有了隐隐的流动,他眉头紧皱难以安眠,额头沁出大低汗水,滑入鬓角。
一只素手拈着纱巾为他擦拭额头,泽骤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那手,失声喊道:“别杀我!”
他瞪大眼睛,皇后跪在榻边望着他:“我儿,你做噩梦了?”
泽不安的喘息着,半天才恢复往日的模样:“母亲。”
皇后垂下眼睛,道:“你梦见了当时在万花山的事了?若不是因为我身体不适,当时一定要跟你去的,咱们母子同行,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你出事。”
泽应了一声,不肯多说什么。
皇后:“你回来了之后,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若是心里有恨,有不知道该如何做的事情,可以跟我讲,天底下的母亲都会永远站在孩子这边。”
泽肩膀颤抖了一下,艰涩的开口道:“对父亲而言,我与修,还有其他人的性命是不是都无关紧要。”
皇后手指轻轻哆嗦了一下,却轻声道:“对于一个极度不安的皇帝而言,没有人的性命是比权力重要的。你或许也不必太过伤心,纵然你被他忽视,但他也没有重视别人。我怕的是,你因为心中不平,也想用些不干不净的手段。”
泽仿佛真的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惨白。
林皇后仰头,捧住了与她疏远多日的长子的面颊,道:“你不要重复你阿耶的路子,你是一国太子,你虽不算顶尖的聪明却也肯努力,这样就很好,你要做的就是要让自己毫无污点。说白了,你是天下子民的太子,你若是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看重你也无用。你若是能行事有度,他挑不出你的错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泽惨笑:“阿娘,外头那个谣言已经传遍了天,所有人都在说胥是薛菱当初的孩子,那时候虽然我才几岁,可还是依稀有点印象。薛妃娘娘诞下麟子,父皇为了给那病弱的孩子祈福,大赦天下,重赏宫中,连阿娘都分到了新衣裙和吃食。那个病弱的弟弟,却只活了五个多月,薛妃娘娘大闹中宫,父亲甚至还为此掉过眼泪。阿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那个弟弟其实还活着,意味着什么吧。”
皇后轻笑:“可你这担心完全是多余了。那个孩子,早已不在人世。这宫中许多人,包括你父皇,都不会想让那个孩子活着。你才是太子,唯一的太子。”
泽总觉得她话中有话,愣愣的望着林皇后。
皇后道:“泽,你此生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是说不去做阴谋,而是绝不能将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通过阴谋来完成。阴谋永远与气运挂钩,然而人不可能一直走在气运的高地,总会有落魄的时候,总会有挣扎的时候,你曾做过的事情,必定会像野兽,趁你疲惫时给你致命的一击。”
泽从未听过皇后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她伸出手,眼中盛满了自己迷茫却也长大的儿子。她一抬手露出了手臂,指尖是干燥而柔软的,泽一瞬间仿佛关了太久的匣子微微透过空气,使得他可以呼吸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母亲目光的沐浴。
皇后:“没有人能把控阴谋,也没人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做什么需要自己隐瞒躲藏的事情,我只希望你夜中永远可以安眠,永不会被做过的事情而惊醒。”
泽点头,下巴磕在林皇后的掌心。
皇后道:“我曾听你说过,很喜欢那位女先生的制讲,她颇有治世之才,便去拜托了她,你休沐时可以去找她,让她为你讲解些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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