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只是中宗却是个笃信佛教的,他多次派高僧前往西域取经,慈恩寺高僧也开始插手政局,佛门盛行之时,也分裂出了各个教宗,教宗之中争斗不断,却也愈发繁荣,如今佛教的盛行在大邺已经是避不过去的坎。
殷胥道:“空宗是这些年兴起的新宗派?我记得天台宗几乎占据了慈恩寺,怎会在长安周边又有新宗派如此兴行?”他前世扶持道门,对佛宗了解并不深。
嘉尚笑道:“殿下当真是不太了解佛门,天台宗兴盛了不到二十年便衰落,而空宗则已已经遍布民间。他们不似天台宗那般大肆修建庙宇,一直低调行事,所以大兴宫内几位都不太知晓吧。”
殷胥自然知道佛门盛行对于朝廷的影响,皱眉道:“遍布民间?”
“富密贫空。空宗推行‘不取贫贱,心系一佛’,又不言根性,只推渐行,在百姓之中修空宗之人大有。他们很多人并不登堂,剃发后草鞋布衣行走世间传播佛法,性情坚忍。本是南地小教派,没想到如今发展的连东京洛阳也几乎都是空宗法嗣。”嘉尚叹道。
殷胥皱眉:“既本是佛法教派,占据寺庙也无律法管束了。那你又如何在这里落脚?”
“有个好心的郎君,不但在西域救我一命,听闻我被驱赶出来后,还给了我一些银两,我想这不事生产靠嘴来忽悠别人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不如跟每当和尚时种种地织织布。”
殷胥没怎么离开过皇宫,可以说是连会跑的鸡和织布机都没没见过,有些好奇却佯装不在意的观察着院中的一切,随口问道:“哪位郎君,如此好心?”
嘉尚低头道:“您想来问我的那位。”
殷胥皱眉。
殷胥的确是想来问崔三之事。
他承认自己总是心眼细,崔季明与他说起那册高祖的手札时,对于为何会懂文字的理由可以算得上敷衍。她在口头上胡说八道糊弄他,也不是第一次两次了。
但殷胥却将她那句“您前行的路上,或许不必有我”的话,噎的翻来覆去寝食难安。
他便又将那高祖的手札翻出来,当初崔季明谨慎珍重的读来,她所说的字与纸面上字体写法,殷胥都拼命记住了大半,再对照他以前整理过的,他几乎可以看懂绝大部分的内容。
正是因为能看懂,读到前头被崔季明跳过的内容,他才心惊。
高祖为何自称活了一白多岁?他以前是商人……?几千年历史?
就连后头许多内容,殷胥细细读来,也发现有许多词汇的含义他并不知晓。
这本册子不但字体不同,连写法也是自左至右的横写,这才是前世殷胥并不能读懂的原因。
他再联想到崔季明时不时冒出来的疯言疯语,他最早与她相识的时候,还总是问,后来看崔季明一脸无趣根本懒得解释,也就渐渐不问了。
当细节累计到这种地步,一句“孟婆汤没喝干净”的话,显然已经不可能糊弄的了殷胥。他知道崔季明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向他隐瞒过不少事情,可当崔季明表现出与他越走越远时,这些他不清楚的事情扩大成了没来由的恐慌。
前世与今生,政局世事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去,殷胥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清醒理智。
但当崔季明这个被他在意着的人,与他的关系也越走越远,殷胥才开始萌生后怕。
他怕的是有朝一日,本该站在他身侧的崔季明,会有朝一日将手中的剑对准他。
他更怕的是,二人可能会未来几年后再无交集,或许街角官驿再见面时,二人年岁已长,面目全非,早已与记忆中无法重叠,崔季明再抬头,用她惯常崔家子的那张笑脸,问:“请问您是——”
他前世年幼,崔季明又故作幼稚玩闹,他也未曾感觉到她不像个少年郎。
如今他已经清醒成熟,再来看崔季明少年时候,胡闹也只是表面,她心智看起来比他还长几岁。
那所谓的前世到底是什么?她曾是个什么样的人?与高祖可曾来自同一个地方?
能给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一个答案的,在殷胥所知范围内怕是只有那个自称天眼的大和尚。
嘉尚笑:“难道九殿下不是为了问崔三的事情而来。她防心颇重,牵扯事情又多,对殿下多有隐瞒。殿下不肯问她,却知道我可窥人前世,便想来向我打探打探。”
殷胥:“那你能给我答案么?”
嘉尚起身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使出了大和尚行走江湖千年不变的故作玄虚,道:“能给殿下答案的,唯有殿下自己。”
第92章
殷胥随他走入屋内,房间内地板都是劣质的老木材,走过去咯吱作响,光线一缕一缕的漏进来,房间中充斥着潮湿的味道。嘉尚跪坐在桌边,空荡荡的桌内,他从桌下的一个旧箱子中抱出两盏灯与一个香炉,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香炉。
殷胥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他如同道士般故弄玄虚。嘉尚点起烛火,手哆哆嗦嗦的将一小盒香倒入香炉,点起了炭火。
要是就在一个外头鸡鸣狗叫,里头还挂着镰刀草帽的房间内,能窥着前世今生的辛秘,那这天眼也太廉价了吧。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廉价。
嘉尚笑道:“殿下让你带来那人就在房顶上呆着也不要紧,就是邻居家的山羊老是喜欢跑到我房顶上偷吃茅草,他要是遇见了,记得帮我把那一蹦三尺高的老羊赶走就是。”
殷胥跪坐在桌边:“这就是你所谓的窥得前世?我来问的是崔三相关的事情,你又故意提及空宗,野心昭昭,不必在我面前做这种法。”
嘉尚却道:“殿下放心,这香若是有毒,我刚才手一哆嗦撒了一点,估计已经毒死我自己了。所谓窥得前世,不过是我将这双眼借给殿下而已。殿下将手给我。”
灯烛看起来跟普通人家的白烛并无不同,香炉燃起缕缕烟雾,环绕住二人。
殷胥:“我不喜与人触碰。”
嘉尚笑的极为促狭。
殷胥一度以为他甚至能看到他与崔三平日的相处,才来笑他这句话。
殷胥艰难的将手递过去,大和尚满手油盐酱醋味,抓住了殷胥的指尖。殷胥猛然感觉眼前一阵晕眩,这种感觉来的突然,以至于他惊得几乎立即起身,想甩手叫人进来。
然而还来不及开口,一阵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朝后倒去的晕眩感成倍袭来,殷胥嗅到了灰尘与河水的味道,他心中暗骂自己,竟因为好奇心跌在了一个年轻和尚手中。他刚要开口,眼前景象却是黑暗与那点着香炉的旧桌子,发了疯似的交替,他胸口仿佛是被压在了水底般,欲呕的感觉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殷胥有些恼怒,他反手拧住嘉尚的手,想要制住他,却太阳穴骤然向内挤压般痛楚,他甚至以为自己的意识被挤入了一截细窄的麦秆。他猛然听到了耳边传来了河水咆哮的声音,夏末的骤雨击打着交叠的树叶。
殷胥猛然吸了一口气,他吸到了泥土的味道,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迎来的却不是光明,而是一片仅仅能辨认出轮廓的夜晚。月亮因阴云而躲藏,他率先看到了连绵的树林,以及远处翻腾的黑色河水。
嘉尚紧紧拽着他的手,站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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