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等出了门,徐仲九绕了几条街也没见到明芝,不觉纳闷,才这点时间她能去哪。明芝和友芝的异常,他早已料到因何而起,正要趁热打铁把明芝完完全全拉到自己手上。要是错过此次机会,虽然想来明芝也逃不出手掌心,可不如越早越好。
徐仲九按捺住心头的焦躁,再三自我开解心急成不了事,然后终于在马路上找到了明芝的踪迹。她呆呆地站在人家的屋檐下,看着车开过却没叫停。
然而她还是被找到了。车在她身边停下,徐仲九探身过去开了副驾驶位的门,笑微微地道,“叫我好找。二小姐,请上车。”
明芝看着他,想的却不是他而是友芝。从季太太那里出来,友芝把她拉到客房说了一气狠话,既然不想嫁给大表哥,为何又不争取;父母也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如何知道她的心思;身为受过教育的女学生,居然想着脚踩两条船,既不肯放弃有钱有势的准夫婿又心怀不满。
她申辩说没有。
但友芝不是傻瓜,劈头盖脸数说道,“没有?!你干吗偷偷看骂大表哥的新闻?干吗闷闷不乐?别人也许看不出你的心思,我跟你从小在一起长大还看不出,别骗我了!”
明芝说不下去了,要她怎么说,说从小到大她发现如果去求太太,最后得到的会比不求更糟?她也不知道,最终怎么会这样,可事实摆在眼前,每个人都觉得她果然是小娘养的,上不了台面,没教养也罢,还不懂感恩,最最关键,连父亲也这么认为。
她只是学乖了,被忽视好过被鄙视。
她想把这些讲给友芝听,但她忘不了很久以前她把心里话说给初芝听,过了几天她在太太的房外偷听到她俩在议论她。太太淡淡地下了结论,“我养一只狗,时间长了还会对我摇摇尾巴。养她?哼,白眼狼,不被她反咬一口已经是好了。不少她吃不少她穿,她还想要什么?”
天晓得她真真没有怨恨太太的心,不过初芝问她,她就说了老妈妈们如何隔三岔五的“教导”,她也是季家的女儿,不愿意受她们的冷眼。
初芝清脆的声音犹在耳边,“姆妈,她说的时候我越听越好笑,果然是外头人养的孩子,讲给你听也笑一笑。”
她是和友芝一起长大,不过她和友芝还是不一样的。
“二小姐,”徐仲九自顾自地开车,“你要知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让她们都来求你?”
明芝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她连头都不敢抬,怕被人看到她偷偷跑了出来。沈府未来的长孙媳,应该老老实实陪在老太太、太太身边承欢才是。
“二小姐,我不愿见你受苦。”徐仲九诚恳地说,“我一直仰慕你,所以找机会跟你单独相处,难道你竟然毫无知觉?”
明芝不止一次想过把徐仲九夺过来,但这事居然有指望的时候,她反而吓愣了,大脑嗡嗡作响,什么?!她不是听错了吧,她季明芝何德何能有此奇遇?
“我喜欢你,我愿意你过得好,我会帮你。”他说。
第十章
“我也去?”明芝被徐仲九的话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徐仲九诧异地问,“你有事?”
出来做客能有什么事,太太并不喜欢她戳在眼前,这不是做“贼”心虚么,要知道他可是太太看中的三女婿……明芝暗叹一口气,她不能明白徐仲九的想法。让她非常尴尬的话语,在他说起来格外坦荡,比如“我喜欢你”,她作为听者尚且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张口结舌之后王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却语气诚恳态度大方,仿佛不过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
再比如他大大咧咧地邀她一起去公园,“他们是你的表亲,你又将是他们的大嫂,喜欢么和他们多说几句,不喜欢只管坐在那里喝茶听热闹,谁敢烦你?难道你不想去玩?”
明芝气短,她自然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只是不方便。这还用明说?
日头已经老高,徐仲九看着明芝,目光清澈。他英俊得正气凛然,两道剑眉,睫毛密而长,鼻端口正,搁在过去足以做个探花郎。明芝在他的正大光明下越缩越小,成为吱吱唔唔的一团,“别人看到我俩同进同出,只怕会有闲话。”
徐仲九哦了声,抬起眉毛问她,“从前我也时常接送你,有人说闲话?”
明芝悻悻地想,那是因为别人把你当大表哥的跑腿,有什么事跑腿替主人做不是理所当然。这话只在她脑海一闪,没有说出口。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没傻到说出来让徐仲九不痛快。
然而徐仲九平静地说,“我是沈县长的秘书,他不在的时候替他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明芝一滞,突然意识到不妙,她以为的喜欢与徐仲九的并不一样。果然,徐仲九给出了她不想要的答案,“明芝,你还小,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总是希望她有更好的生活。县长胸怀苍生志向远大,乃真英雄真豪杰。而我,”他对她一笑,“庸庸碌碌,贪图安逸享受,俗不可耐。我是真心喜欢你,也真心希望你嫁得良人。”
好啊,在你们眼里沈凤书是大好人,明芝定定看着徐仲九,好半天才说话,“他想解救的民族民众中不包括他的一个表妹。”难得的,她动了气,并且摆上了脸。她越想越气,谁都觉得她高攀了沈凤书。对,他财才兼备,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上赶着。如果她自己能够做主,哪怕村夫走贩,只要能对她好,谁又比沈凤书差,毕竟他眼里没有她,在他心里恐怕娶她就是家中多进一样摆设。
徐仲九任由她独自生闷气,只在她推门要下车时拉住了她,“是我错了。”他说,“可我该怎么办呢,一个是你,孤零零的女孩儿,可怜可疼;一个是他,我的上司,我最敬重的人。”
他语声苦恼,明芝不敢回头看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也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看重的不止感情还有其他。她咬着下唇,双手不由自主把一角裙子揪来揪去。
“三小姐,”徐仲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大可以放心,我自信有足够的定力,绝不会让你陷入不堪的局面。你还是个小姑娘,像今天这样都是亲友相聚,正应该放开心怀好好玩乐一番。若是有人说三道四,你我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身正不怕影斜。”
明芝呆滞地想,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刚才的话算是过界了吧?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徐仲九像看穿她的心思,仍是一派坦然,“至于我单方面的想头,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求在你身旁默默守护,并不求其他。”
往公园的一路上,徐仲九只管驾驶,却也没漏掉明芝的忽颦忽喜。他唇角含笑,看在明芝眼里,成了他和自己相处愉快的证明。
沈家的少爷小姐们个个活泼外向,并不在乎多来了一个明芝。何况他们心里有数,将来要靠大哥的时候多着呢,不管私底下如何,台面上明芝总是大嫂。大家子弟的应酬都是从小练的,三四岁起跟着大人见客,到十来岁已经卓有成效,过了二十的简直把这套功夫应用得炉火纯青,故尔明芝被招呼得十分妥帖。
明芝坐了临窗的好位子,手边摆着一杯绿幽幽的新茶,东山来的枇杷杨梅,装在新编的小竹篮里,洗过了,水淋淋的很有卖相。卖零嘴的小厮走过,被八小姐叫住又点了几份花生糖芝麻糖。
沈家比季家的规矩大,女孩子轻易不准出门,不过老太太不管家后慢慢也睁一眼闭一眼了,如今世道不同了,有兄弟们陪着去公园玩也不算过分。
明芝却不过八小姐的好意,怕芝麻糖在唇齿间留下痕迹,所以挑了一小颗花生糖。这糖看着不起眼,吃起来倒是香甜松脆。她忍不住看了徐仲九一眼,后者和沈家少爷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不知怎么说到期货买卖,这群有志青年越讲越起劲,仿佛富贵就在指掌间,可惜家里老人守旧,握着几亩田认定可以千秋万代。
徐仲九跟后脑长眼睛似的,堪堪回首,刚好和明芝的目光相碰,送给她一个“你看没什么的吧”的眼神。明芝淡淡地侧过头看外头檐下挂着的画眉,过了会才觉得背上热烘烘,原来是日头移过来了。
回去的时候明芝还是坐徐仲九的车,因为徐仲九结的账,所以他俩比别人稍稍晚走。
徐仲九并不在意自己上门请客,只是觉得有趣,同一个家庭养出来的人大有不同,沈凤书爱好精神上的享受,他的兄弟姐妹们却更喜欢实在的东西,吃喝玩乐,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心情好,明芝因了今天得到的待遇不同,心情也好,默默地想,果然他是对的,这样消遣半天也不错,好过独自呆在房里垂泪。
两人各怀心事,目光偶尔相触,各自泛起一弯笑意。
明芝盘算着徐仲九跟她说的那些话,因此不敢多看他,但又忍不住想看一看他。就在这一眼中她突然觉出了异常,徐仲九猛的停下脚步,她甚至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凶猛,好像就在眨眼间那些温和殷勤不知被甩到哪了,他化身为狼。
他俩的对面是一群人,为首的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对方语声刚落,明芝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目,已经被徐仲九拽住了狂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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