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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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西河见朱骥黯然神伤,便起身告辞,又顺便问及杨埙失踪的案子。朱骥摇头道:“跟琼娘失踪案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源西河便劝慰了几句,抬脚欲行时,忽转身问道:“朱指挥可认识杨国忠这个人?”

朱骥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当然认得。他就是……”忽扬声叫道:“来人,将源西河拿下了。”

百户袁彬闻声率领校尉进来,听长官下令擒拿衍圣公大弟子,颇为惊异。

源西河倒保持了名门子弟的风度,毫不惊慌,问道:“朱指挥为何拿我?”

朱骥道:“是不是你捉了杨埙,他是不是还活着?人在哪里?还有杨铭和琼娘,也都是你下的手,对不对?”

源西河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皱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朱骥道:“那日杨铭去找杨埙,因杨埙醉酒,未及深入交谈,当晚杨铭即遇害。后几日,杨埙去找太监李发,之后便莫名失踪。这两起案子都跟你源西河有关。前一起你人就在场。后一起杨埙找的虽是李发,但李发曾受命监视国丈府,你居住的衍圣公府就在孙府对面,李发一定看到了你的什么秘事,将之告诉了杨埙。杨埙素来极赞赏你的仪表风度,大概不能相信你竟是个龌龊伪君子,所以当面去找你对质,结果反而被你加害。”

源西河双手一摊,道:“我是衍圣公大弟子,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人行凶,总该有个动机。”朱骥道:“因为你是日本人。”

杨铭因意外发现蒯玉珠的重大线索,急找杨埙商议,蒙古人穆沙及内应两方均没有动手,杨铭却在关键时刻被灭口,真凶势必是跟蒯玉珠一案有相关利益的人。再联想之前日本人紫苏冒充绑架了蒯玉珠的歹人,试图渔翁得利,后又想出价买下蒙古人手中的蒯玉珠作为人质,就不难猜到日本人便是这利益相关方了。

这些是朱骥早已想通的问题,他只是弄不明白日本人是如何与蒙古人联络上的。之所以立即怀疑到源西河身上,除了那句关键的“杨国忠”外,还因为对方在杨铭被杀之前,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且其证词有矛盾之处——

按照源西河的说法,杨铭本来要设法弄醒醉酒的杨埙,却因为临时看到了什么人而迅疾离去。如此,对方一定是涉及案情的人物,杨铭才会抛下杨埙离开。他既是跟踪,应该相当警觉,又是武艺不凡的武官,就算被杀,也要经过一番搏斗,如何会被人从背后轻而易举地举刀制住,再被凶手从前面一刀杀死呢?

既然证词有疑点,那么源西河其人就相当可疑了。但正如他所言,杀人要有动机,他杀杨铭的唯一动机,只能是他是日本人。而数年前闯入兵部官署盗取文书的男女贼人被通缉多年,始终未曾擒获,多半便是藏身在衍圣公府中,亦能从旁佐证这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郭信手下林海被杀一案。郭信设下杀人嫁祸之计对付杨埙时,正好被路过的源西河撞见。朱公子发现后,不知源西河看到了多少,遂命林海去追杀源氏灭口。源西河一路狂奔,自称直接逃回了衍圣公府。真正的经过应该是:林海在途中即被源西河制住,带入衍圣公府,交由手下拷问,想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图谋什么事。后来林海被杀,源西河不愿意被尸体玷污,遂命手下也就是那对武功高强的男女贼人弃尸,结果被巡城御史邢宥发现。恶战一场后,二人竟仗恃武功精绝再度逃逸。

源西河是唯一能将林海和男女贼人联系起来的人,男女贼人既是日本人,他也必是日本人无疑了。之前诸人因他衍圣公弟子身份,从未起过疑心。而今朱骥被“杨国忠”一语警醒,立即想到源氏实有太多可疑之处。

当日杨铭被杀,大致情形应该是——杨埙因伤痛国丈孙忠过世,邀请源西河对饮,喝得酩酊大醉。刚好杨铭发现了关于蒙古内应金英的线索,当时朱骥已中毒昏迷,杨铭便赶来找杨埙商议。发现杨埙喝醉后,便要设法弄醒他。

源西河既是日本人,是蒯玉珠一案的最早知情者,亦相当关注,甚至还派了手下紫苏诓骗朱骥,妄称蒯玉珠在其手中。他见到杨铭匆忙来找杨埙,大概猜到多半是有了与蒯玉珠案有关的线索,便假意提出先带杨埙回衍圣公府醒酒。因为衍圣公府就在附近,源西河又是身份显赫之人,杨铭乐得从其便,与他一道将杨埙扶来衍圣公府。然进门不久,杨铭便被人从后制住。他虽是武官,哪里想得到圣地竟会藏污纳垢,另有玄机?竟来不及反抗,便遭了毒手。

源西河杀死杨铭,当然是为了不令官府找到蒯玉珠,隐有讨好蒙古人之意,因为他也想得到蒯玉珠作人质。况且,在险情环生的京师,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而杨埙在客栈昏睡了一日两夜才醒,多半是因为被人暗中下了药。源西河亦忌惮其人精明,有意令其多昏睡一日,好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时间。

至于日本人能与蒙古人联络上,大概也是因为源西河多有机会与杨埙在一起,无意中从他口中听到了什么,或是干脆暗中派人监视跟踪了杨埙。但杨埙只知穆沙等人藏身在二条胡同一带,源西河能设法寻到具体位置,也算十分有本领。

主谋即是源西河的话,蒋琼琼的失踪便完全顺理成章了。她与源氏亲近,偶尔知悉了他的一些秘密,尤其涉及朱骥等身边人时,便忍不住挺身相告。却不想朱骥中毒昏迷,她未能见到本人,即被源西河捉住。源西河既然爱她,大概也不会猝然下手害她。然蒋氏外柔内刚,不会轻易屈服。源西河见二人再无希望,便干脆杀了她灭口。

源西河听了朱骥指控,连连摇头道:“荒谬!荒谬!”朱骥便命道:“搜搜他身上。”

校尉往源西河身上摸索一番,搜出一柄扇子来。朱骥展开一看,那扇子上题着一首小令《春思》:“澄湖如镜,浓桃如锦。心惊俗客相邀,故倚绣帏称病。一心心待君,一心心待君。为君高韵,风流清俊。得随君半日桃花下,强如过一生。”立时认出这是蒋琼琼的笔迹,道:“这是琼娘的扇子。她……她人在哪里?”源西河不答。

朱骥只觉得胸中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命道:“来人,点一队人马,包围衍圣公府,细细搜查每一处角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杨埙和蒋琼琼下落。”

袁彬与校尉不由得面面相觑。朱骥怒道:“怎么了?”袁彬小心翼翼地答道:“朱指挥,那可是衍圣公府。”

朱骥指着源西河道:“这个人是日本人的间谍,隐伏在本朝多年,利用衍圣公弟子的身份,图谋不轨。就算皇帝知道后怪罪,一切由我一人承担。速去叫人包围衍圣公府,不要让一个人走脱。”

袁彬应了一声,急忙带人去办事。

当日,锦衣卫大队人马包围了东安门外的衍圣公府,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出人意料的是,锦衣卫入府搜查时遭遇了被兵部通缉多年的男女贼人。一时间,衍圣公府中血肉横飞。男女贼人武功了得,杀死杀伤十余名锦衣卫。然锦衣卫人多势众,最终以弩箭射伤二人,将二人围困在庭院一角。二人见无力逃脱,便调转刀头,自刺胸腹而死,情状甚为惨烈。

锦衣卫百户袁彬带人细细搜索,在后花园发现有新挖的痕迹,命人掘开,赫然是蒋琼琼的尸体。然来回翻查,始终没有找到杨埙的踪迹,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骥听说后,亲自带人再去衍圣公府寻找,折腾了几天,仍是一无所获。朱骥认定杨埙失踪跟日本人有关,便再度提审源西河,直接询问他如何处置了杨埙。

源西河听说手下二人已自杀而死,颇为黯然,又对朱骥称呼以“贼人”极为不满,道:“他二人也有名字,兄长叫明镜,妹妹叫紫苏。”

朱骥道:“被你们杀死的杨铭等人,还有今日死在明镜、紫苏手下的校尉,也都是有名字的,曾是活生生的人。”

源西河沉默许久,才道:“事已至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朱指挥肯据实回答我,我就招承所有罪名。”

朱骥道:“什么问题?”源西河道:“当日我来锦衣卫官署,朱指挥本没有任何头绪,如何会突然怀疑到我头上?”

朱骥道:“因为你不该在离开时多问了一句杨国忠是谁。”

这“杨国忠”,当然不是指唐玄宗执政时靠堂妹杨贵妃显贵的宰相杨国忠,而是杨埙戏言要为爱子取的名字。杨国忠祸国殃民,后世姓杨者耻于与其同名,绝不会用国忠当名字,就跟秦姓者因南宋奸相秦桧耻于姓秦[10]一样,杨埙当然不是真的要给儿子取名叫杨国忠,只不过是跟妻子开个玩笑。而这件事,全京城只有杨埙和朱骥二人知道。源西河乍然问起杨国忠是谁,朱骥便立即将他与杨埙失踪联系了起来——

一定是杨埙知道有危险,且无法逃脱,故意以言语引诱源西河,期待他将来一时好奇,会向朱骥打听杨国忠是谁,朱骥自会听懂这一“暗号”。

而事实果亦如此,如果不是源西河多问了一句,他早已离开京师,亦决计不会有人怀疑这位衍圣公大弟子竟跟多起凶案有关。

源西河听完解释,这才明白究竟,对杨埙才智更是衷心叹服,道:“杨匠官不仅手巧,心思更妙。”

朱骥问道:“他人在哪里?如果你已经杀了他,尸首埋在哪里?”源西河摇头道:“我再无话说。”

朱骥再三喝问,源西河却闭口不言。源西河是日本人,既姓源,多半是镰仓幕府源氏后人,还顶着衍圣公弟子的头衔,明景帝已特意派人交代锦衣卫,要予以善待,朱骥也不便动刑拷问,只好就此作罢。

源西河被押解出堂时,忽转头道:“是我杀了琼琼,至于缘由,朱指挥猜也猜得到,我不想再多说。事实上,琼琼是因为你朱指挥而死。而且我派人下毒害你,并不是要拿你当筹码。我在京多年,深知于少保为人,绝不会为了保住亲人性命而牺牲国家利益。”

朱骥很是不解,问道:“那么你为何还要命人以淬毒袖箭害我,难道我曾得罪过你?”

源西河道:“不是。”长叹一声,道:“这是我心中一个结,不吐不快。朱指挥,我实话告诉你,我下毒害你,不是打算拿你来交换郑和宝图,而是因为琼琼心中还有你。”语言渐渐低沉了下去,又回忆起当日情形来:“我不是有意杀她。当日琼琼在大门外听到我和明镜对话,所幸我及时发现,将她拉了进来。她说她早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想不到我会对朱指挥下手,求我拿解药救你。我自然不肯,她便高声呼救。我情急之下,扼住了她的咽喉,想不到用力过猛,竟让她窒息而死。我……我亲手杀了最爱的女子,亦因此而饱受折磨。”

朱骥道:“你真爱琼娘的话,又怎会下重手?”顿了顿,道:“那么你后来拿出解药救我,也是因为心中内疚吗?”

源西河道:“不,你的解药是杨埙用性命换来的。”

朱骥一怔,料想就算开口询问,对方也不会交代具体经过,怒道:“你杀了我手下杨铭,又害死我两个最好的朋友,我……”

源西河轻蔑地道:“朱指挥又能怎样?你们那位皇帝对内声色俱厉,对外软弱可欺,我是日本人,你实不能拿我怎样。”冷笑一声,昂然去了。

朱骥愣了半晌,竟无力反驳源西河示威性的言语,只颓然跌坐在交椅中。等到堂中无人的时候,泪水终于潸然滑落。

这一日,有客来武清侯石亨府上拜访神算仝寅。仝寅迎出来一看,竟是锦衣卫指挥朱骥,一时颇为惊异。

朱骥道:“怎么,仝先生算不到我要来吗?”仝寅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什么都能算到?不过我倒是大致能猜到朱指挥的来意。恕我不能透露惜儿的下落,这是我答应过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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