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2 / 2)
“那是,那是!”其余几个被李有德强行纳入旗下的堡主、庄主们,纷纷点头附和。谁也没拿陶家庄的上百条男女老少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儿。
“我不是想故意留下后患,我是担心官府那边,借此发难!”许由找不到任何支持者,脸色微红,硬着头皮提醒。
“那孙山自己原来就是个土匪,有什么资格管咱们?”高顺回过头,继续冲着他撇嘴冷笑,“况且往年各村子为了争水争地发生械斗,官府从来就不闻不问。即便这次死得人稍多一些,那也是陶家庄先打上门来的,怪不得咱们手狠!”
“那,那……”许由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却被高顺笑得头皮发麻,喃喃嘟囔了几句,主动将头低了下去。
“如果陶正肯投降,咱们也没必要杀人太多!”身为会首,李有德不能让高顺替自己做决定,想了想,做出最后的调整,“如果陶正死了之后,其他人肯放下兵器为奴,也可以考虑留他们一条性命。但陶家庄里的所有田地,无论山田还是水田,一亩都不能再给他们留。事后咱们几个庄子按着出力多少分,谁家出力最多,谁拿大头。”
“但凭李会首一言而决!”众堡主寨主们心中一喜,躬下身体齐声答应。
对他们来说,能把陶家庄的田产分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都可以不列入考虑范围之内。那当中的大多数可都是临近河道的水浇地,亩产量跟大伙辛辛苦苦开出来的荒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即便是各村子原有的熟地,跟陶家庄的田产也比不上。毕竟距离河道越近,灌溉起来越方便,即使遇上旱灾,至少也能保住一大半儿收成!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会该怎么打,谁挡在正面,谁侧翼包抄,谁去封堵陶家庄的退路,老夫上午时已经安排得很清楚。大伙现在就带领各自的手下去村子前的树林埋伏,咱们等会儿趁着陶家庄的人远道而来,累得半死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见士气已经可用,李有德站起身,果断地挥手。
“是!”众堡主、寨主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上,把陷阱布置停当。大伙人衔枚,马绑嘴,悄无声息地埋伏于道路两侧。只等陶家庄的青壮们赶到,就冷不防冲出去,一口气结束战斗。
谁料从过午子时三刻,一直等到了太阳下山,早就该落入陷阱里的猎物,却迟迟未至。倒是成群的蚊子和牛氓,趁着傍晚天气转凉的机会,全都自草从中钻了出来。围着伏兵的头顶飞来飞去,抽冷子,就狠狠吸上一口血,留下一个又红又痒的大包。
各堡主和庄主麾下的弟兄,都是些寻常农家儿郎。受过的训练有限,怎么可能长时间忍受得了如此折磨?不一会儿,就彻底支撑不住,纷纷从藏身处爬了起来,用野草做成蝇甩子四下乱抽。这下,再也甭指望猎物主动往陷阱里头钻了,只要陶家庄的人不全都是聋子,肯定隔着二里地远,就能听出前路上的异常。
“二郎,你手下的斥候呢,怎么还没送回消息来?”整个事情的主谋李有德,也被蚊子在额头上咬了好几个大包,又痒又烦,命人叫过自家负责监视敌军的小儿子,大声质问。
“半,半个时辰之前不是刚回来过么?陶,陶家庄的人已经到了对面的山顶上了,当时,当时正,正在山顶上打尖!”二少爷李进被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大声提醒。
“那是半个时辰之前,这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了!”李有德狠狠瞪了自家儿子几眼,厉声咆哮,“再派人去打探,有半个时辰,人早就走下山来了!”
“是!”李进不敢跟自家父亲顶嘴,立刻小跑着去指派斥候。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却又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阿爷,阿爷,不好,不好了,陶家庄,陶家庄的人停在山顶上不走了!”
“不走了?”李有德微微一愣,双目之中射出刀子般的阴寒。“是斥候说的么,敢情他们这大半个多时辰,就在山顶上一动未动!”
“是斥候专门跑回来说的,我刚刚准备过去另行派人,咱们的斥候就把最新消息送回来了!”怕父亲拿自己当出气筒,李进向后退开数步,迫不及待地补充,“他们怕被陶家庄的人发现,下山时故意绕了一段路,所以才回来得稍微晚了些。他们,他们说,陶家庄的几个乡老和陶正之间忽然起了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让队伍暂且停在了山顶!”
“嗯——”李有德眉头紧锁,对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将信将疑。据他掌握到的情报,陶正这人虽然平素做事畏首畏脚,在陶家庄的威望却相当高。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女儿被人家抢走了,却连调动庄子里的青壮前来要人这点事儿,都做不了主。
“大爷爷,大爷爷,二叔公请你回去!”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却又传来了自家侄儿李顺的声音,气喘吁吁,透着如假包换的惶急,“呼延,呼延大当家派人来了。说是,说是想跟咱借点儿军粮。二叔公才稍作犹豫,就被他们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您老要是再不回去,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第七章 尘缘(六)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坏事做尽的李有德不怕官府,不怕鬼神,对于太行山的绿林好汉,却是敬畏有加。
官府虽然吃人不吐骨头,但吃掉的通常都是普通人家,对他这种头上长着角嘴里长着牙的地方豪强,向来是以安抚为主。鬼神虽然可怕,毕竟虚无缥缈,听说的人多,见过的人少。然而太行山的绿林好汉,可是看得见摸得着,并且做事从来没有任何忌惮。一不小心没伺候周到,从此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什么李家寨。并且在贼人没主动撤走之前,地方兵马保证连一个屁也不敢放!
不过当着一堆爪牙的面儿,李有德今晚也不能表现得太怂。否则众庄主、堡主们一看,敢情你在呼延大当家眼里就是块随时都能切上一刀的肥肉啊?那联庄会,还是趁早解散了为好!反正大伙的家都靠近太行山,找大佛去上香也多绕不了几里地,又何必理会李家寨这座土地庙!
“你先回去,让你二叔公好吃好喝好招待着,等我安排完了手头上的事,再看看仓库里有没有多余的粮食!”故意将嗓门提高了数分,李有德对着前来报信儿的李顺吩咐。无论脸上的表情还是挥手的动作,都好似没把前来“借”粮的绿林好汉放在眼里。
他江湖经验丰富,咬碎牙齿也能撑出几分底气。而他的侄子李顺,却不明白自家长辈的良苦用心。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哀求的话立刻脱口而出,“不是,不是呼延大当家的人,是孟二当家的手下,两个陌生面孔,难说话得很!”
“那也让他们给老子等着!”李有德大声断喝,灰白色的头发根根发乍。
绿林道这两年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宁挨呼延的打,不吃孟二的席。大当家呼延琮即便跟你动了拳头,也未必会将你当场打死。而招惹了二当家孟凡润,却根本无法预测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大祸临头。
所以话说得虽然极为响亮?李有德却不敢再多做半分耽搁,随便跟众堡主们交代一下暂且收兵十一,便飞一般返回了自家老宅。
一见了客人的面儿,李有德的心情顿时更加忐忑。他在当地黑白两道通吃,这辈子算是见过不少风云人物。所以平素粗略看一眼别人的举止打扮,就能将对方的身份地位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而今天,他这一套观人之术却彻底失去了效果。两位太行山上下来的好汉,论气质要多高贵有多高贵,可身上的衣服和脚下的鞋子,却是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货色,给李家的管事儿穿,都略显寒酸。
“两位贵客莅临,老朽一时有事儿未能远迎,恕罪,恕罪!”心中越是忐忑,李有德的表现越为恭谨。脚刚一踏过大堂的门坎儿,就立刻躬身拱手,大声招呼。
“嗯!”贵客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却连屁股都没抬一下,扫了他一眼,低声冷哼。
年纪稍幼的客人,则相对礼貌一些。笑呵呵地坐直了身体,轻轻摆手,“李寨主不必客气,您家大业大,难免事情多一些。反正我们哥俩只是奉命前来筹集粮食,您即便不露面儿,只要粮食能准备好了给我弟兄装车带走,也没关系!”
“这——”李有德的老脸,顿时如同被人来回抽了七八个耳光一样,红中透紫。这根本不是失礼不失礼的问题,而是对方根本就没拿他李有德,拿他的联庄会当成角色看。否则,即便是佃户到地主家交租子,地主也会给个笑脸,顺带管顿饱饭吃!
然而无论内心里头有多恼怒,李有德却不敢跟对方当场翻脸。他的联庄会到目前为止只具备了个雏形,没有三到五年的磨合整训,根本不可能拥有跟太行山群雄分庭抗礼的实力。而在回到自家大宅的路上,他已经摸清楚了来人的情况,就孤零零哥俩骑着两匹高头大马,身边没带着任何随从。
这年头,敢不带上三五十名弟兄就穿州过县的,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提着脑袋冒险。而在座的那两位贵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后一种。那他们所依仗的,毫无疑问就是呼延琮这个金字招牌。只有呼延琮麾下的杀星,才敢不在乎沿途的各路蟊贼,招摇过市。如果哪个蟊贼招子不够亮,胆敢打他们的主意。用不了多久,老窝就会被连根拔起,从此彻底于江湖上销声匿迹。
“光义,把大当家的绿林令给李寨主验上一验,以免人家拿咱们兄弟当骗子!”唯恐李有德心里的顾忌不够沉重,客人当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忽然笑了笑,将一面木制的令牌放在了身边的矮几上。
“好!”年青的客人答应一声,将木牌拿起来,遥遥地递给李有德,“家兄赵元朗,晚辈赵光义,奉孟二当家的命,问候李寨主!”
“不敢,不敢!”李有德向前快跑几步,双手接过令牌,半躬着身体观摩。
令牌是常见的枣木所制,算不上珍贵。正面刻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背后,则刻着一轮初升旭日。正是北方绿林总瓢把子呼延琮派手下出来办事儿的信物,李有德虽然见过的次数有限,却印象无比深刻。
不敢验看得时间太长,引起对方的恶感。迅速检查了一下包浆的新旧程度之后,他双手将令牌举过头顶,“李家寨寨主李有德,参见两位赵统领。遥祝呼延大当家身体安康,威震四海,早日封茅列土!”
“你倒是甚会说话!”听李有德祝贺呼延琮早日成为一方诸侯,年长的客人赵元朗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抬起头扫了此人一眼,低声夸赞。
“我家大统领,将来岂止会裂土封茅?”年少的“赵光义”志向却有些高远,伸出一只手将令牌接过,撇着嘴道。
“嘿嘿,嘿嘿,嘿嘿,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在下看得短了!”李有德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干笑着捧场。
“有多大的饭量吃多大碗,也不算错!”那赵元朗忽然笑呵呵又补了一句,话语如同刀子一样戳进了人的心窝。
“嗯——!”李有德的几个弟子和晚辈气得两眼发黑,手不由自主朝腰间刀柄上摸。太欺负人了,即便你是呼延琮的心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面打李家寨所有人的脸。况且呼延琮只不过是个大强盗头儿,有什么资格来瞧不起李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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