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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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主帅司马越跑了,十几万民兵也跑了,皇帝被无情地舍弃了。司马衷像没头苍蝇一样盲目乱窜。他一边跑,一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痛。战场上刀剑无眼,司马衷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弓起腰,大口喘着粗气,这一缓神,才又注意到自己已经身中三箭。

“疼死了……”这可比当初阿皮(司马威)掰断自己手指要疼得多。但奇怪的是,他跑了这么久,居然没发觉。司马衷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人对于痛苦感知过分迟钝的奇妙。一旦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反而跑得不如之前快了,他一瘸一拐地迈开步,没注意到脚下横躺的尸体,一个趔趄,滚落到旁边的草丛中。

司马衷痛苦地呻吟着,就这么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些青蛙拼命地叫,到底是为官还是为私?

他们是为利,为生存。

司马衷模模糊糊想起这件往事。当时他根本听不明白,此时此刻,他似乎有点懂了。

无论如何,不会有人来救我了。他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陛下!陛下!”一阵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司马衷猛地抬起头,居然看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狂奔过来。

“嵇侍中!”

跑来的人正是嵇绍。

“臣没能保护好陛下!”嵇绍失声痛哭,一下子扑倒在地。

“嵇绍!你、你是来救朕的?”

“只要臣活着,必以性命守护陛下!”

嵇绍紧紧握住司马衷的手,艰难地把这位落难的皇帝搀扶起来。

司马衷号啕痛哭。多少年来,他头一次感觉到有人真的关心他。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言讫,嵇绍搀着司马衷打算逃离战场。

然而,这君臣二人没走几步就被敌军发现了。

转眼间,冀州军将司马衷和嵇绍团团围住。众人紧紧握着兵器,不敢妄动皇帝。几名士卒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冲上去,一把将嵇绍拽到旁边,按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司马衷企图去拉嵇绍,却被冀州军挡住。

一瞬间,司马衷明白了,他这一生中仿佛从没像现在这般明白过。他们肯定是要杀嵇绍。司马衷发了疯一样哭喊哀求:“不要杀他!求求你们!别杀他!他是忠臣啊!”

忠臣?如今这世道忠臣又有什么用?一名将官冷冷言道:“奉皇太弟(司马颖)之命,唯不伤害陛下一人而已,其他人,杀无赦!”

几柄利刃当场穿透了嵇绍的胸口,鲜血喷射而出,溅到司马衷的衣服上。

毋庸置疑,嵇绍舍身护主的行为缘于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其中或多或少还掺杂了他对仕途的追求。可当嵇绍咽气的那一刻,他大概只有一个想法:司马衷是个可怜人,所以,我才要不惜性命去保护他。长久烙印在嵇绍内心深处的,到底是亡父嵇康的广陵绝响,还是山涛的谆谆教诲——“天地尚有四季更迭,何况人呢”?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战事结束了。

中书监卢志赶赴战场,来到司马衷的面前。

“陛下,奉皇太弟之命,臣接您去邺城。”

司马衷唯有从命。

在前往邺城的路上,司马衷饥饿难耐,他哀求道:“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石超不耐烦地把一碗清水搁到司马衷跟前:“只有这个,喝吧!”

有些士卒看不下去,偷偷摘了些野桃呈上,让司马衷聊以果腹。

就这样,司马衷被带到了邺城。他目光呆滞,独坐在一间宫室中,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如他之前一样。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常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根本想不明白。

几名太监凑上前。

“陛下,您浑身是血,把衣服脱下来,臣给你拿去洗洗。”

这位智障者听罢,死死盯着衣服上的血渍泪流满面,然后,抬起头,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大声喊道:“这血是嵇绍的,不能洗!”他并不懂得眼泪在政治中的价值,也无从知晓自己和嵇绍先辈之间的血海深仇,他只知道,自从司马炎死后,嵇绍是唯一真心实意守护自己的人。如今,这个人只剩下干涸的血渍留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半傻子司马颖打赢了这场仗,又将皇帝纳于己手。他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的一幕。他因看不惯贾谧对太子司马遹无礼,不假思索地呵斥贾谧,就因为这事,他被贾南风排挤出朝廷,赶到邺城。那时候他想:臣下怎能对主君无礼?而今,他也走上了这条路。主君无能,臣下又凭什么尊崇主君?

对于司马颖来说,他同样是个被时间改变的人。

与此同时,洛阳被司马颙的部将张方攻破。张方进京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又把太子司马覃和皇后羊献容给废了。

还不到半年光景,羊献容经历了被废,然后复位,紧接着又被废这样不可思议的遭遇。羊献容死的心都有了,可她没有选择去死,她强迫自己习惯这一切。谁知道往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呢?羊献容隐约觉得自己的命运实在过于离奇,她决定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活着看到这一切的结束。

逃出邺城:琅邪王

荡阴之战结束了,司马颖的居城——邺城的局势也稍稍稳定了下来。恰在这段时间,邺城发生了两件暂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就是这两件不起眼的事,竟在不久后引发了东晋开国,以及十六国的大格局,实在是相当重要。下面,我们就来讲讲这两件小事。

大获全胜的司马颖想起开战前族叔司马繇劝自己卸甲投降的话。

当初要是听他的,我今天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9月18日,司马颖将司马繇处死。

前面说过,司马繇是伐吴战役中立下大功的琅邪王司马伷的第三子。他的母亲是魏朝“淮南三叛”中的诸葛诞的女儿——诸葛太妃。所以论辈分,他是司马衷、司马颖兄弟的族叔。司马繇总共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大哥司马觐、二哥司马澹、四弟司马漼。

其中,老二司马澹帮贾南风灭过杨骏,废过司马遹,又帮司马伦灭过贾南风,还诬告过老三司马繇谋反,致使司马繇被流放,绝对是个到处惹事的害人精。到了司马冏掌权时,诸葛太妃上表状告司马澹不孝(司马澹的老婆郭氏是贾南风的表妹,经常倚仗家世欺凌诸葛太妃),朝廷遂将司马澹流放。老三司马繇得以重返政坛,不承想因为劝司马颖投降朝廷被司马颖杀了。老四司马漼曾与王舆攻杀孙秀,为废黜司马伦、迎司马衷复辟立下殊勋。

剩下一个老大司马觐是家族嫡长子,继承了司马伷琅邪王的爵位。他本人没什么事迹,若一定要说,那也只能提提他的老婆——魏朝初代名将夏侯渊的曾孙女——夏侯光姬了。

《魏书》中有个故事,说司马觐的儿子司马睿其实是他老婆夏侯光姬跟牛金通奸所生。这纯属无稽之谈。司马睿于公元276年出生,而牛金早在三国时期公元209年即登场。假设那时候牛金年仅二十岁,那么他和夏侯光姬通奸生出司马睿时也该有八十七岁高龄,这显然不可能。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夏侯光姬的私生活确实不太检点。世间盛传夏侯光姬与一名姓牛的小吏通奸生下了司马睿,如此,司马睿或许真是牛氏后人也说不定。

再怎么说,司马睿身为司马觐的嫡长子、司马伷的嫡长孙,到底继承了琅邪王这个爵位。这些年,司马睿一直居住在洛阳,但因为司马越起兵北伐,他也不得不随军出征。荡阴战败后,他作为俘虏被软禁在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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