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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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沉稳妥当的纪清晏,肃青对待慕清商的态度向来都更加仔细谨慎,这个弟子年纪虽小,却出身特殊,早早被恶劣环境养出里里外外的毛病,偏偏性子又柔软,有好也有坏。

肃青总希望他能独当一面,却又不能放手任其飞翔,反而用规矩功法和人情经义不着痕迹地约束他,总以为这样做便能让慕清商重新开始,却忽略了人性本来就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他心知肚明,这五年的时光与其说是一次精心教导,更像是一场潜移默化的驯服。

可惜……这样做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肃青垂下眼,问道:“我看了你的信,与幼年故人久别重逢,心中可是欢喜?”

慕清商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现在一个字都不愿吐露,顺着他的话笑了笑,难得卖乖弄巧:“嗯,弟子很高兴,只是担心会不会给师门带来麻烦,特意向师父请罚,您可要下手轻些。”

肃青失笑:“小时候怎么逗你都不大开腔,如今倒学荆斐那猴儿……你的信我已亲自过目,太上宫虽然避世但并不怕事,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开一扇方便之门又何妨?”

“多谢师父。”

师徒闲聊几句,本来有些哀戚的气氛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活跃下变得缓和许多。慕清商拿起褥上那物,发现这是一张白银打造的面具,除了眼眶和嗅孔,就连唇口也是不露的,额头和眼下都被肃青刻上流云纹路,看起来有种神秘的美感。

“这是……”

肃青微微一笑:“给你们的。”

慕清商怔了一下:“我……们?”

他疑惑出口,肃青却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过来。

肃青虽然老了,一双眼却依然不显浑浊,黑白分明,清正得仿佛能令一切隐秘阴私无所遁形,慕清商被他看着只觉得背后生寒,一种莫名的惶恐从心底升起,伴随的却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

那怒意针对自己,也针对眼前的肃青,可慕清商并不知道这怒从何来。

他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了,声音有些颤:“师父,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既然能把对失神怪症的怀疑写在信上,怎么面对我又不敢亲口问?商儿,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深想。”顿了顿,肃青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的《无极功》,现在练得如何?”

慕清商勉强定了定神:“入门七阶刚过,如今初窥‘任情境’。”

《无极功》除却“任情”、“无情”、“忘情”三大境界,之前还有七阶作为巩固铺垫,然而这心法对人的要求太过苛刻,历代宫主除了祖师之后,大多止步于“任情”境界,就连肃青穷尽一生数十载,也只是“任情”大圆满。

纪清晏练了十几年,也不过一脚跨进“任情境”的门槛,虽于其他武道进步神速,在此武典上却仿佛蜗牛寸步,好在肃青并不强求,任其自由发展,将来纵然不凭此功也有所成。

然而如此开明的他,却在这件事上对慕清商十分严苛,早晚各行三周天是最基本的要求,平常更时时上心,几乎是逼着他苦练《无极功》。

慕清商如今虚岁十六,能初窥“任情”门道,是天赋使然,也是严师心血,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名动江湖。

可是等他忐忑地交待完了,肃青的神情却很凝重。

“初窥‘任情’,怪不得……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是我之过。”肃青叹了口气,他很少如此,现在却不得不叹气。

慕清商头顶疑云越来越大,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是弟子不争气,进度缓慢,让师父失望。”

肃青摇摇头:“你并没做错什么,是我失察……你下山的时候,应该就到瓶颈了吧?”

慕清商点头,有些犹豫:“弟子那几日觉得内息浮动,但无所碍,又见师父分身乏术,便没有声张。”

“你若是说了,我不会在那时让你下山。”顿了顿,肃青近乎冷然道,“我会把你禁在太上宫,直到你一鼓作气到达‘无情境’,若不成,就废你武功。”

慕清商一惊,背后的寒意变成尖刺,狠狠锥了他一把,从皮到骨。

肃青虽然老朽病弱,却在话音落下之时有无形杀意透骨而出,慕清商本能地退后,强迫自己松开握剑的手,那股莫名其妙的怒意却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慕清商从小就机敏,自然听得出肃青这句话不是在哄他,而是真的。

他惊慌且委屈,更多的是疑惑,死死捏着那块白银面具以防自己控制不住握剑的本能,颤声道:“师父……为什么?”

肃青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破例传你《无极功》吗?”

慕清商愣愣地摇头。

“《无极功》能令人凝神静气,更能与心境相辅相应,它的三境界是对应人心的三变化,也就是放肆、约束和自然。”肃青淡淡道,“你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就温柔纯善,不与人争也不跟人斗,是修炼《无极功》的绝佳苗子,但这并非我破例传功的原因。”

慕清商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它。”肃青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仿佛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更深的内里,“人性不可被恶意践踏,也不能在放肆中任意滋长,你能听话自律,可是……他不行。”

慕清商背这目光所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他、他是谁?”

肃青道:“他是你。”

慕清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木架上的铜镜,镜子里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庞,然而神使鬼差地,他将手里那张白银面具扣在了脸上。

冷硬的面具遮去五官形容,也掩饰了一切软弱慌张的神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慕清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神是冷的。

门外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到了什么,慕清商却没有回头看个究竟。

熟悉的恍惚袭上大脑,这一次他死死咬牙想要保持着清醒,那阵黑暗依然袭上双眼。就在这时,他听到肃青下床走近的声音,本能地挥手却被用力掐住了脉门。

慕清商听见肃青道长如释重负的叹息:“五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五年……那是他和肃青道长初见的时候。

意识陷入浑噩的最后一刹,慕清商才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了。

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一张朦胧的窗户纸外,可惜没来得及捅破,神思就已经沉寂。

这一日,非道阁内突发剧变,却又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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