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你这般的年纪能把《歧路经》练到如此境界,是个天下罕见的英才。”那人并指挡住他迎面一掌的时候如此说道,声音从面具下透出,带着猫捉老鼠的玩弄,“可惜呀,太嫩了。”
白衣人身法诡谲还要胜于他,两人周旋五个回合后楚惜微就化攻为守,然而那人与他欺近,一手快如幻影罩向他面门,一手屈指成爪插向他丹田。楚惜微以《歧路经》卸力,又使《惊鸿诀》退避,险险避开了要害,原本挖眼的两指刮过脸庞,抓伤了他额角,插落丹田的手则错开方寸,在血肉中一触即被他打开。
这厢一交手,楚惜微便认出了这人所用的武功,正是《千劫功》里记载的狠辣武学——修罗手!
修罗手以指掌为刃,无坚不摧,穿皮裂骨只是等闲,据说百年前曾有人使之横行江湖,不知杀了多少英雄,最终伏诛在太上宫祖师手中。只是那魔头虽死,这邪功却流传下来,被西南一代的邪魔外道所得,后来更是成了葬魂宫主修行的武学。
一念及此,楚惜微不敢自大,竭力与其战了一番,才终于抓到空隙借力遁去,好在那人意不在要他性命,并没有穷追不舍。
楚惜微已许久未尝一败,此番不可谓不惊。
他身上带伤,体内真气也因一番大起大落的心绪和不可自控的比斗被激荡起来。楚惜微不能贸然去找叶浮生他们会合,打算先设法联络附近的门人先行疗伤,没成想老天爷专爱趁火打劫,他半路遭了这场大雨,也是倒霉得没脾气了,便找了这么个山洞避雨调息。
还没歇上多久,楚惜微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睁开眼时面色一凛,当即熄了火折子,顺手将地上的血迹和碎布用泥土盖了,身子便向洞里无声移去,如一道漆黑鬼影融入暗中,贴着山壁死角不动了。
不多时,一行人陆续钻入山洞,一边叫着“天公晦气”,一边围成一堆生火取暖。所幸这洞很深,楚惜微又悄然向后挪了些,藏在了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暗中打量这些人。
四男一女,年纪最大的已经是满头华发,最小的女子却还是豆蔻年华。
他们都带着鼓囊囊的行礼,看起来是长途跋涉的远行人初逢乍会,说话的口音各异,闲聊的事情也不一样。楚惜微粗略一听,那名老者是说了前两年东边长宁县水患一事,官府中饱私囊,却把难民视若猪狗,如今激起民怨,有的人背井离乡,有的人扯起破布当旗子要造反;高大的男人跟瘦小男子大概是两兄弟,一边啃馒头一边说起南方大旱,不少人易子而食,路有饿殍;少女则感叹着前两月惊寒关一战,同乡里死了好多男人,妇道人家要么自贱为奴跟着来往行商走了,要么就留在村子里能活一天算一天……
这听起来像是一群难民凑在一起比惨,楚惜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目光却落在那一直没有开口的富态男人身上。
那人看着四十来岁,锦帽貂裘,跟其他四人格格不入,脸有饼大,肉馅儿仿佛要从饼皮下溢出来,浓眉大眼,笑得弥勒佛,看着就是和气生财的富商相。
他拿了个馒头慢悠悠地啃着,把诉苦当咸菜嚼吧嚼吧一起咽下去,等到其余四个人都看过来,才道:“说完了?”
老者轻咳一声,胖男人拍掉手上的碎馒头屑,道:“既然你们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顿了顿,他先看了眼洞里,楚惜微敏锐地藏了藏,这人没发现端倪,便回过头来,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顿地说道:“阮非誉出山了,你们,怕死吗?”
听到“阮非誉”三个字,楚惜微眉头一凝,只见那四人都不开口了,呼吸陡然沉重下来,仿佛压抑着狂风暴雨。
“怕他娘个熊!”突然,高大男人咬牙切齿地开了口,目光如电,“老匹夫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老天爷不开眼!要不是他会当缩头乌龟,老子早割了他脑袋以告先人!”
老者也道:“之前还道你为何突然送密信召集我等,原来是为了此事……不过何老板,阮慎行踪成迷,而且定有朝廷暗卫和他手底下的走狗保护,要动他?难。”
话音未落,瘦小男子已经嗤笑道:“张老,莫不是越来越怕死了?你要是不敢,就回家养子抱孙,不用在这里了。”
“不得如此讲话!”被称为“何老板”的胖男人轻斥道,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脸上甚至还是笑眯眯地,却没人敢造次。
少女犹豫了一下,伸手扯了扯何老板衣角,道:“老爷,消息可靠吗?”
“京中探出的消息,我派出去打听的桩子也回了一致的情况,而且……”何老板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位也留了暗信,没错的。”
闻言,三个男人的呼吸越发沉重,瘦小男子急不可待地问道:“时间,地点?”
“再过三日,就到安息山。”
楚惜微眯了眯眼,“安息山”三字一出,除了那少女之外,剩下四人都眼眶通红,老者恨声道:“该!报应!他死在安息山,最好不过!”
何老板的目光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缓缓道:“这次若不成功,我等此生就再无杀这奸贼的机会了。消息倘若走漏,更是会牵连甚广,各位可是想好了?”
“怕什么?”高大男人双目通红,声音嘶哑,“那老匹夫一日不死,我也绝不瞑目!”
他们不再说话了,何老板展开一张羊皮地图,跟另外三个男人凑在一起用手划拉。那少女从包袱里抱出一把琵琶,坐在石头上弹唱,她的声音并不圆润好听,拨琵琶的手艺也不算多么高超,颇有些哭丧似的难听:“百里青山埋荒骨,一代新坟换旧墓。霜冷残烛无人哭,遍地黄花不见路。坟头草青绿,沉潭碧凌凌,千古英雄今何去?噫吁嚱,山河尽是骨堆砌!对黄昏,残阳如血映晚晴……”
第48章 安息
第二天一早,大雨终于停了,一行人继续赶路,转过山水绕行树林,终于在第五日的晌午到了安息山。
这座山位于谷中,风入难出,水流潺潺,阴云垂地,草木萋萋,连飞禽走兽都少见,更别说人迹。
当地人对此唯恐避之不及,不仅是因为山势崎岖,更因为它又名“死人山”。
三十多年前,这里还只是座无名山谷,草木算得上繁茂,附近村里也常有人进来打猎。然而那个时候,北侠秦鹤白涉谋逆罪满门抄斩,他曾留下驻守边关的将领亲兵也被急召回朝,共计三千余人,途经此地时已然深夜,又赶上连天大雨,便在此驻扎休息。
就在那一夜,山中突生走蛟,地动山摇,犹如凶兽的泥沙洪流以万钧之势吞没了这里,把这三千士卒连同周围的两个小村都覆盖在泥水木石之下。
等天灾过后,官府带人前来收拾,只是累累尸骸埋没泥沙之下,为免爆发疫病,只好把死者遗骨堆积在山中,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把他们付之一炬。
从此方圆三十里再无村镇,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在山中寂寥度日,守着这穷山恶水,和与土石融为一体的英魂。
正值晌午,然而因为这几天落雨,天空依然有些阴沉,地上的路很是泥泞,稍不注意就要踩滑。叶浮生驱着马车尽量寻着平顺些的路走,但是要走出这座大山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他担心着入夜还有风雨,便一路注意着四周,打算寻摸个晚上歇脚的地方。
阮非誉在车里闭目养神,陆鸣渊今早倒是醒了过来,只是浑身还没什么力气,只能趴在车里装鹌鹑。秦兰裳在里头闷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掀开车门坐在了叶浮生身边要帮他赶车,然而这大小姐下手没轻没重,一鞭子怕是能打得马儿撒蹄子狂奔到天涯海角,叶浮生可没打算拿自己几人的血肉之躯跟山路较劲。
于是,面对秦兰裳抢马鞭的行为,叶浮生抬手把鞭子拿远了些,诚恳道:“丫头,帮我个忙吧。”
秦兰裳:“什么?”
“一边儿凉快去。”
秦兰裳听出他这不掩饰的嫌弃,恼羞成怒,双手环臂道:“我是怕你打盹儿,等下把马车赶到沟子里!真该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跟上勾栏院大战了三百回合似的!”
叶浮生:“……”
以这丫头的年纪来说,她实在懂得太多了,一点也不像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家。
可是叶浮生无从反驳,他这几天的确没休息好。
其实自打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没真正安寝过,不知多少次从噩梦里惊醒之后,就歇了被好梦眷顾的心思。直到在破屋那一晚,被秦兰裳一句话震飞了三魂七魄,不知怎么地倚靠土墙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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