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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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雨棠偏转过细长的颈子,一眼看到他手上的同款戒指,同时手下恶狠狠地咔嚓一声,一长段无辜的花茎掉落在茶几上。

徐承渡把手往病号服里缩了缩。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我以为格儿会在这里。”荣雨棠神情专注,腰背挺直,穿着朴素,看上去就是一位低调但精致讲究的贤淑妇人。

谁知道呢?褪去那层耀眼的企业家光环,真实的她说不定就是这样,她也不再年轻,到了一定年纪,再坚硬的心都会变得柔软。

从坚硬到柔软,这是人心的一个必然过程,就像她也学会主动前来寻找跟儿子相处的机会。

“他最近忙着工作室的事,很少来这里。”徐承渡坦诚相告,“您要是想见他,可以去工作室碰碰运气。我把地址给您。”

荣雨棠扫了他一眼,抿起跟白格如出一辙的薄唇:“我见过你。格儿高中时候的小男友。”

徐承渡一想起她当年是通过什么形式见到他的,耳朵尖不可言说地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的荣幸。”

荣雨棠盯着他,眼角堆叠的鱼尾纹让她看起来比上次老了不止一点,徐承渡惊觉这次的企业危机恐怕还是没那么好解决,让她操碎了心。

“你不怪我吗?当年我连夜把白格送出国,拆散了你们俩。”荣雨棠略显疲惫的眼神转圜到手上的白色马蹄莲上。

徐承渡垂着眼,沉默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荣雨棠似乎也没特意等他的回答,津津有味地继续她的插花艺术,在咔嚓咔嚓的修剪声中,花瓣落了一地。

徐承渡冷笑了一声:“怪,怎么不怪?要不是你,我跟白格也不会互相错过整整十年。十年啊,太久了,再怎么想找也找不回来的。”

荣雨棠停下了动作,握着剪刀的手顿在半空,那只手上的皮肤已经松弛折皱,老态毕现。

“但是我觉得那不是你坚持送白格出国的唯一理由,我没记错的话,那是那场绑架案发生后一个月的事情,有一难说有二,你想保护好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送到一个绝对安全、陆望的手脚伸不到的地方。”徐承渡换了个姿势倚靠,“所以我怪您,同时我也理解您。不过,以后希望您不要再横加干预,现在的我能保护好他。”

半身不遂的徐承渡就这么大咧咧地躺在病床上,不害臊地大放厥词。

荣雨棠倒是很给他面子,没说什么奚落的嘲讽话,只是歪着头,一脸了然:“怪不得那孩子只认定了你。”

这人的性格跟年轻时候的白清让有七八分相似,同样不卑不亢,同样大言不惭,同样招人喜爱。

荣雨棠的花插好了,她眉眼弯弯地将花瓶摆在了病房中最显眼的位置,还细心温和地浇了一捧水。

徐承渡被狠狠震慑了一把,于心不忍,于是将一言难尽的目光从那瓶插花上挪开。

太惨了,实在没眼看。一束好端端娇滴滴的花被折腾成这副狗啃的模样,东一撮西一棵,清一色秃噜了皮,有些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艺术家的,含羞待放的花苞被硬生生剪去了半边,露出里面颤巍巍的黄色花芯……综观整瓶花,像是半年没洗头的流浪汉顶着的嘈杂鸟窝,毫无美感可言。

这大概也是一种艺术,艺术总是孤芳自赏,独树一帜,旁人不能理解的。徐承渡借着揉眉心的动作捂住眼,“荣夫人,有件事我想问您。”

“什么?”荣雨棠欣赏着自己的亲手杰作,心情由阴转晴。

“当年白格父亲的那场车祸,您当时知道是陆望所为吗?”

第77章 尘埃落定2

加湿器在雾气中发出噗噗的白色噪音,听久了能莫名让人放松下来。云层从城市的西方压过来,一片一片蚕食起碧蓝的天。

玻璃窗上反射出半透明的人影,荣雨棠把目光飘向病床上俊朗的青年:“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在询问我呢,徐警官?”

“抱歉,是我冒昧了。如果我姓氏后面缀着的职业头衔让您觉得不便,您大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徐承渡将皱起来的被单撑开,抹平,“只是,虽然真凶已经落网,但似乎并无法拔除某人心头梗着的刺。我想他大概是想亲口问一问,无奈性格上太别扭了点,又怕真问出些难以承受的真相,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代劳了。”

“这么说,你是站在格儿爱人的私人立场上,来征求我的解释?”

爱人这个词太明目张胆、太露骨了些,徐承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在长辈面前有点臊得慌,于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荣雨棠近乎慈祥地笑了,抱着双臂望向窗外,刮过的风里似乎夹了翻飞的初雪,她拉了拉肩膀上垂落的披风。

“清让他很好,只可惜命不好,遇上了我这样的另一半。”

这是个煽情的开场白,徐承渡注意到她瘦削的肩膀微微内缩起来。

就像她脸上精致的淡妆无法遮掩住那些法令纹,再怎么强势的气场也没法消除骨子里的落寞,徐承渡听到她失了气力的嗓音:“如果那天我坚持去接格儿的话,出事的就不会是他。他是个喜欢制定计划并切实履行的人,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能确保他会一如往常准时出现在那条路上。”

“你问我知不知道陆望是凶手?”荣雨棠失笑,“当时我阵脚大乱,一个不幸的新晋寡妇,除了悲痛,哪来多余的精力思考这是场意外还是谋杀?对我而言,重要的事只有一个,我的丈夫没了,我的儿子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陆望,很简单,他曾是清让的好友,与我熟识,也伪装得深情正直。那时候,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的父亲有个亲弟弟,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但那时却是个虎视眈眈的强劲对手。我一个女人,必须先找个易于操控的傀儡帮我稳住公司里那些蠢蠢欲动的蛀虫。”

“你选择陆望是想把他当个傀儡?”徐承渡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荣雨棠哈哈两声,像在自嘲,“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我当时年轻狂傲,自负到以为能看透皮相掌控人心。直到两年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引狼入室,陆望他不是一只忠犬,而是一只蓄谋已久的老狐狸。他当面花言巧语,背过身就暗中培养势力,妄图一步步架空我。也就是那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开始调查当年那场车祸。”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以为自己是设局的那个,没想到却是局中被设计的那个,这让我的步步为营显得无比可笑。母亲如此愚蠢无能,我有什么脸面跟儿子解释一切,请求他的原谅呢?”

徐承渡咂舌,怔了半晌。

荣雨棠垂下了她高傲的天鹅颈。从白清让的死到看错陆望,被反将一军,后来甚至差点搭上儿子的性命,她工于心计动机不纯,深陷圈套苦苦挣扎。她强势且自尊骄矜,以至于在自我嫌恶和自我谴责中无法直视儿子的眼睛。

这是个不懂得交流与如何表达爱的女人,前半生不费吹灰之力坐享万千宠爱,后半生钩心斗角辗转在尔虞我诈,没人教过她这些基本的东西,而她在情感方面又及其缺乏天分,以至于弄巧成拙,看起来面目可憎、冷性无情。

她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作为一个满分企业家而拥趸众多备受爱戴,作为一位普通的母亲却频频失格不如人意。可怜,又不值得同情。

等徐承渡的心思跑完一整个马拉松,终于回过神来,荣雨棠已经翩然离开,只留下一室花香和满地残叶。

白格深更半夜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那瓶扭曲变形的插花,讶异地挑高了眉毛:“荣女士来过?”

“看来她的插花艺术很有个人特色。”徐承渡揉着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

“吵醒你了?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白格脱了外套,就着厚实的米色毛衣熟门熟路地挤进被子,“她来做什么?”

徐承渡也不嫌他毛衣扎人,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在掌间慢慢搓着,把下午跟荣雨棠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还原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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