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采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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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拉住她,哭着道:“你不要怪你爹爹,他绝不是要卖女求荣。你爹爹他读了几十年圣贤书,早读傻了,他那说好听了是正直守礼,其实就是迂腐蠢笨。为了圣人那套‘八德’,他连我们母女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啊!”

八德即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蓝璎懂了。

作为本朝最负盛名的儒学大家蓝溥的嫡亲女儿,蓝璎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采选秀女,她是一定逃避不掉的。

想通了这一点,蓝璎趴在母亲怀里,笑得身子直打颤。郑夫人又惊又恐,生怕宝贝闺女一时受双重打击,身子受不住,疯了傻了。

蓝璎站起身带着浓烈的笑容,嘲讽道:“娘,你放心好了,像女儿这样诗书不精,礼乐不通,女红极差的女子,出去参加秀女采选就是丢我们蓝氏的脸,绝无选中入宫的可能。”

郑夫人含泪望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心痛不已。

蓝璎不知道的是,早在正月里郑夫人就同蓝溥大闹了一场,因为他夫妇都清楚,以蓝氏开朝家族的名望,以蓝溥同当今圣上的关系,他们的女儿若不速速嫁人便只有采选入宫这一条道。

不论样貌品行,不论诗书女红,只要蓝溥的女儿参加采选,便绝无落选的可能。经过县、府、朝廷层层推选,最后蓝璎会被送到皇帝面前,她的命运任他扭捏于掌心。所以蓝璎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头。

郑夫人紧紧搂着自己的女儿,满脸愧疚,悲声痛哭。

“我的好女儿,是爹爹和娘对不住你!”

蓝璎也跟着默默流泪,但她心里只是麻木,并无丝毫悲痛。

陈明楷娶了堂姐,自己还能嫁给谁呢?嫁给谁跟采选入宫又有什么不同?

无所谓了,反正这世上的婚姻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没有一桩是称了人心如了人愿的。

比如爹爹和娘,比如陈明楷和堂姐蓝娉婷,比如她和不知道的那个谁……

那一晚,蓝璎把绣了一半的锦帕藏在深红色樟木箱底。她想,那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用她绣的锦帕了。

去年十一月,陈明楷接了家书匆匆回京。本来说好,在正月十五上元夜之前他一定赶回来陪她赏灯。

如今他失约,连一封信也没有,原来是要娶新妇大婚,娶得还是蓝璎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姐——她的父亲正是蓝璎的伯父,承袭富昌伯爵,时任吏部右侍郎蓝渭。

红烛微闪,夜幕深沉,十五岁的蓝璎趴在床上,揪着红绸丝被,说不出的气恼。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说得再多,那人也是听不到的。

只是讨厌而非怨恨,因为那人对她并无亏欠,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而她,也只是自以为他对她有所不同——而已。

四月,杜鹃花开。

漫山漫野姹紫嫣红开遍,花香馥郁,美得像一幅画,让人心旌摇荡。

身着晴蓝月白色裙衫的蓝璎静静站在青山顶上,眺望着碧波粼粼的天青湖。她的身后便是父亲蓝溥亲手创立的青山书院,陈明楷和无数学子埋首苦读过的地方,也是她最喜爱却也极少能来的地方。

上月初,皇帝下诏,朝廷发文,命民间即刻停止嫁娶,由宫中派出内官协同各州府衙层层采选家世清白、品貌端正的良家子以充实后宫。

蓝璎只报了名字连面都没露便轻易通过县级初选,今日便是她赴熙州府的日子。马车就停在山下,过天青湖时,父亲蓝溥特意派人接她上山。在书院里,蓝溥给了她一只古旧的藤条箱子。

那是陈明楷的箱子,放在书院用来装一些小巧精致却无用的玩意。

蓝璎自然认得,因为箱子里的竹蜻蜓、草编蚂蚱、钓鱼钩、鹅卵石、破了洞的香囊……这些“玩物丧志”的破烂物什都是她小时候来书院玩耍时胡乱丢弃的玩具,陈明楷答应过替她收好。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蓝璎从来没再要过,便成了陈明楷的私藏之物。

如今蓝璎已是待选秀女,在这个时候,爹爹将箱子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究竟是何意?

蓝璎默然微惊,不觉有些紧张,心里暗暗期待。

蓝溥素来疼她,因是老来独女,更加养得骄纵。蓝璎想爹爹终究不会如此狠心,看着亲生女儿被选入宫而放任不顾。

可蓝璎抬头却见爹爹目光淡漠,神情凛若寒冰,仿佛变了一个人。

变得无情,变得冷酷,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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