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史韵蓉笑了笑,道:“正是。……明日若是陛下又来了,你便到贾婕仪那边,借着找你那同乡的功夫,将这些香料放在她们那边的香炉之中,你可做得到么?”
容华要自己做这事,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碧箫先是怔愣,而后又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容华,这些熏香,是、是用来做甚的?”
史韵蓉眼带深意的看了碧箫一眼,道:“你心里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碧箫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跑出来。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万万不可,宫中严禁此物,容华且不可以身犯险啊……”
“没出息的东西,瞧你吓得那样子!”史韵蓉斥道,“谁说这事是我做的?这不是从贾元春屋子里发现的么?你做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看到。到了那个时候,证据确凿,任她贾元春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可、可是……”碧箫还是觉得此事不可行,“容华,奴婢蠢笨得很,恐怕难以担此大任……”
难得的,听了这拒绝的话,暴炭一样的史韵蓉竟没有生气。她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咳了一声后说道:“我记得,你的家人,就住在京城西边一个叫柴庄的村子里吧?”
闻听此言,碧箫悚然一惊,呼吸仿佛瞬间停止了。她抬眼看向史韵蓉,沙哑着喉咙喊了一声:“主子……”
“我仿佛听说,你家双亲健在,还有好几个兄弟。你就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了吗?”史韵蓉施施然道来,仿佛闲谈一般的语气,却藏着恐怖的含义。
史韵蓉以为碧箫会发怒,会绝望,会痛哭流涕,而最终会接受。她猜到了结局,却没有猜到过程。碧箫垂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而后方才抬眼看向她,眼圈儿红肿着,眼神却显得坚定起来。碧箫低声说道:“奴婢都记住了,会尽力而为的。”
听到这回答,史韵蓉十分满意,站起身亲手将碧箫扶了起来,口中柔声说道:“你办成了这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你便是我身边最信任得用的人,有我的好日子,就有你的好日子。银钱首饰,更不成问题。”说着,她想了想,取下手上戴着的一对沉甸甸的绞丝镶玛瑙金镯子,十分亲热的将其套在了碧箫的手腕之上。
“这对镯子,你戴着好看,比我戴着还要合适。等事情办妥了,我收着舍不得拿出来戴的那套羊脂玉金玲珑草虫儿头面,也给你。你可喜欢?”史韵蓉满面笑容,执着碧箫的手说道。
史韵蓉身材丰腴,她的镯子戴在瘦小的碧箫手腕上明显有些大了,挂不住的直往下滑落。碧箫觉得这对镯子冰寒刺骨,那寒意一阵阵直往她心里钻去。仿佛两条毒蛇似的圈在她手上,直朝她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她沉默了一下,很快就回答道:“多谢主子厚爱,奴婢绝不辜负您。”她说着话时仍然低着头,犹沾着泪珠的睫毛底下,那双眼眸里冰寒漠然一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次日擦黑的时候,皇帝果然又来到了华安宫,直接走进了贾元春的宫室。史韵蓉坐在窗下看向那边,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过了一阵子之后,她看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碧箫,说道:“碧箫,去看看你的同乡吧。”
碧箫十分配合的微微屈膝福了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朝着对面宫殿的方向行去。来到殿外,她向守门的太监说明了来意之后,不多时她的同乡紫音便迎了出来。紫音握着碧箫的手将她带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这个时候来做甚?陛下刚来了,我们正忙着呢。不如,你明日再过来?”
碧箫握着紫音的手,说道:“刚刚我们容华又朝我们发了一顿脾气,把我撵了出来。我还挨了好几下,现在身上痛得很。现在外面又黑又冷的……好妹妹,我实在无处可去了,你且收留我一阵子吧,好不好?”
紫音心肠柔软,哪里禁得起碧箫的软语相求?当下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便道:“那你到我房里来休息一会子,我找些化瘀止痛的膏药来你擦。”
碧箫忙道:“药膏就不必了,只是小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去忙着吧,我自己待着就好。”
当下紫音点头答应下来,带着碧箫去了后座房中,嘱咐了她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皇帝降临,宫女们的事情可是多得很。碧箫看她出了门之后,便开始在屋子里转起圈儿来。等了半晌,打开门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路过茶水间,里面一个小丫鬟正背对着她看着小风炉上炖着的茶水。她便悄悄溜进去拿了一只托盘并茶盏,端在手里朝着贾元春的房间那边行去。夜色已深,她穿着宫女们冬季统一发放的藕荷色短袄和湖蓝色比甲,又一路低垂着头颅。遇见的太监宫女们只当她是贾元春的宫女,竟叫她一路顺利的混了过去。她来到皇帝和元春所在的暖阁外面,听见里面的笑语声隐约传来,当下便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掀开胭脂色夹棉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第47章 冷宫度终生
一走进暖阁里面, 一股暖和的炭气夹杂着酒香和熏香的气味便迎面扑了过来, 似乎要让闻见这味道的人也醉了似的。皇帝贾元春还有伺候的宫女都在那八扇镶金嵌宝的檀木山水画屏风之后,没有留意到有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碧箫握着朱红托盘的手指此时抖得厉害, 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托盘了。微微一瞥,屋子里那镂空雕花的官窑荷叶形香炉正摆放在不远处,旁边并没有人在。似乎,正是个好机会。
朝着屏风那边瞥了一眼, 那后方影影绰绰的人影兀自端坐交谈着, 侍女弯下腰斟酒,没有人朝这边看上一眼。碧箫轻轻挪动穿着紫罗色绣花鞋的双脚,慢慢的,一步一步的, 蹭到了搁着香炉的红漆高几之旁。
手臂抬起, 手指立即便碰触到了正在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炉。伺候人的宫女是不允许留指甲的,她的手指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放在淡绿色的荷叶状香炉边上,不断的微微颤抖着。
手底下的瓷质香炉,冰凉而温润的, 绝不会给人带来不适的感觉。然后碧箫却觉得手底下按着的是一块正在燃烧着的炭火,不断的灼烧着她。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猛的收回手, 疾步走上前, 在屏风旁边跪了下来。然后, 她将脑袋重重的磕在碧绿凿花的地砖之上,高声说道:“奴婢碧箫,特来请罪!”
屏风后方的笑语声,蓦然止住。皇帝皱起眉,说道:“怎么回事?”与心爱的妃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被个不知所谓的宫女给搅扰了,他没有立刻叫人将这奴婢拖下去,已经算得是脾气好了。
似乎察觉到了身旁皇帝不耐的心思,贾元春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之上,安抚住了对方。而后,她看向跪地不起的碧箫,声音柔和的问道:“这不是史容华身边的碧箫吗,为何到我这里来请罪?”
碧箫没有将脑袋抬起来,反而再次用力磕了一个头,说道:“奴婢罪该万死,不敢求陛下和婕仪宽恕。但求留得全尸,于愿足矣。”
“别口口声声总是请罪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贾元春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出言代替了。
这一次,碧箫总算将头抬了起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似乎还有泪水在打着转儿。接着,她清晰详尽的,将史容华吩咐她去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随着她的述说,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越来越难看。等到碧箫说完了,皇帝猛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好一个史容华,好大的狗胆!”
“陛下勿要生气,为了此等糊涂心肠的人,不值当……”贾元春安抚住了皇帝,又看向地上跪着的碧箫,问道:“人说主辱仆死,虽不见得能套用到世上所有人身上,却也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为何,你要如此行事呢?”
碧箫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泣道:“奴婢的主子虽是史容华,但最应该忠于的,却是陛下。怎能眼看着容华做出有损龙体的糊涂事来?”
贾元春闻言,似乎赞赏的点了点头,道:“你倒是个忠诚的。”
此时,皇帝却插言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说道:“史容华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将你派出来,怕是,手上有你什么把柄吧?”
视线对上皇帝冷静的眼神,碧箫瑟缩了一下,说道:“容华她……提到了奴婢的家人……”
“哦?”皇帝的眉梢轻轻挑起,道:“你竟是为了朕,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了吗?”他似笑非笑着,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碧箫对着这样的皇帝,实在不敢不说实话:“奴婢的家人,待奴婢,实在很不好……甚至可以说,说是家人,实是仇人……”
皇帝闻言,竟不急着去问罪史容华了。他示意宫女替自己斟热茶来,而后闲闲的问道:“此话怎讲?”
碧箫的眼神恍惚起来,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寒冷至极的冬季。……幼小的自己瑟缩在墙角,看着母亲的尸身被裹在一卷破席子里头,随意的被拖了出去。母亲的一只手露了出来,青白瘦削的,带着累累伤痕的,拖在黄土的地面上,一晃一晃……那只手,成了她对母亲最后的记忆。无数个深夜,她惊叫着从噩梦里醒来。眼中留存着的画面,都是那只沾染着黑红血迹的手……
待到那领破席子被拖出去之后,她的大娘,挺着肥硕的肚皮,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没福气的下/贱玩意儿,扫把星,早该去死了!留下个赔钱货,谁要给她养呢?”
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骑着扫把在院子里疯跑,嘴里还笑闹着:“下/贱/胚子没了娘,下/贱/胚子没了娘……”
安静温暖的暖阁里头,随着碧箫的沉默下去,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人开口说话了。除了炭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就只有窗外隐隐的风声传来。皇帝没有生气也没有催促,端起茶盅来抿了一小口,明显之前升起的火气已经压了下去。先前已是有些失态了,当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方是正理。
咽下一口唾沫,碧箫开口了。平淡的声音,却藏着莫大的伤痛:“奴婢的母亲,并非京城本地人,是以前发大水的时候,逃荒来到这里的。到了柴庄的时候,在一个深夜里,被奴婢醉酒的父亲给,给强要了……母亲失了清白,没奈何,只得给父亲做了小妾。奴婢的大娘生性善妒,且十分恶毒,对奴婢的母亲,非打即骂,常年虐待着。母亲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负责全家的家务活儿,早早的就伤了身子。终于在一个冬天里,她撑不下去了。她明明已经病得起不了床,大娘却还逼着她起身来洗衣服洗被子。就这样,她倒在了水井旁边,再也没有睁开眼……”
贾元春的眼中露出恰当的怜悯之色,问道:“你的父亲呢,他就不管一管?”
碧箫摇了摇头,道:“父亲十分惧怕大娘,再说,他也并不在乎母亲的死活……”在那个家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只是母亲给她的。母亲去了,那个所谓的家,对于她来讲,便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如此行事了……”贾元春轻叹了一声,似乎一点都没有因史容华要陷害自己的事而动气愤怒。
这一点皇帝也察觉到了,他看向贾元春,道:“婕仪不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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