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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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耀庭叫张大唤了两个仆从,拿出炮仗烟花,自己领了如今已经五岁的一双双胞胎儿女——儿子乳名平哥,女儿名喜姐儿,为遥祝远方关外的姑父姑母平安喜乐之意,打开了那扇闭合了多年的大门,放着烟花爆竹,两个孩子捂住耳朵,躲到爹的身后,一边害怕,一边却又发出欢乐的格叽笑声,放完了一地的烟花爆竹,这才领了一双儿女,欢欢喜喜入内。

夜渐渐深了,聚在街头巷尾的人群才慢慢散去,城中灯火,却依旧不熄,许多的人家,父见子,兄唤弟,老伙计召老伙计,都在灯下开始合计起开港后的营生,甄家亦是如此,张大连夜唤回了那些如今还在城里的老伙计,连同东家甄耀庭在内,十几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前,点着油灯,商议着事,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玉珠和厨娘做了些宵夜,拿到了屋外,叫厨娘送了进去,自己便回了屋,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叫声:“太太!少爷!少奶奶!姑爷和姑娘回了!”

孟太太连鞋都来不及穿好,领了儿子媳妇一路奔了出去,张大挑了灯笼跟出,行至二门,看见对面来了一双人影,皆外出便服的装扮,男子年近而立,头戴一顶席笠,一袭元色外氅,帽檐下面容清瘦,眉宇温质,双目轩邃,身畔那妇人二十出头,罩了件银鼠貂毛的连帽昭君氅,正是多年未见的裴右安和嘉芙夫妇二人。

嘉芙唤了声娘,飞奔着到了近前。

“阿芙!”

孟太太犹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阔别了多年的女儿,竟突然如此就回来了,奔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紧紧地抱住了女儿,眼泪掉落了下来,七分欢喜,亦三分心酸,母女俩抱泪之时,玉珠亦红了眼眶,上去向裴右安见礼,甄耀庭在旁,低声劝了几句,孟太太方醒悟过来,见裴右安过来,知是要向自己见礼,急忙拭去泪珠,放开了嘉芙,迎了上去,欢喜道:“回了就好!回来就好!正好今日官府也来了消息,说朝廷重开海禁,你二人今夜又回来,实是双喜临门,都快进屋去吧!”

裴右安和嘉芙入内,重新叙了一番话,又去见了老太太,当夜,嘉芙伴在孟氏身边,如她出嫁前那夜,母女同床抵膝,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哭哭笑笑,至下半夜,孟夫人才送女儿回屋。

裴右安还坐于灯下,手握一卷,目光却是凝然,书页亦许久没有翻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之声,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开门,将嘉芙接入屋内。

夫妇并头而眠,嘉芙闭目了片刻,手臂慢慢将他腰身抱紧,低低地道:“大表哥,我有些怕……”

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去往金龙岛了。当年的那位卓尔少年,因了心中一点不灭的明火,成了一只被折翼的青鸢,失了自由,困在金龙岛的那一方狭窄牢笼之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今再次相见,那少年将会变成如何模样?少年眼中那一抹曾令她一见难忘的的勃勃神采,又是否依旧?

便是在这一刻,嘉芙的眼前,浮现了出了慈儿牙牙学语,用稚嫩之声,开口唤出自己第一声“娘亲”之时的一幕,心底里,忽然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丝犹如就要失去了什么似的恐惧。

她知她枕畔的丈夫,此刻必定深知她恐惧源于何处。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良久,慢慢地,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吻了吻她微微泛红的眼皮子。

“睡吧。”

他低低地哄她,声音格外的温柔。

……

次日清早,晨光熹微,裴右安带着嘉芙来到水师营港,董承昴、李元贵早早已经等在那里。夫妇登上一艘大船,水手扬帆划桨,朝着外海而去。

大船驶近金龙岛的那日,天近黄昏,夕阳下的海面金光泛鳞,嘉芙站在船头之上,借着目镜,眺望着前方那块变的清晰可辨的黑色陆地,视线里,渐渐地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轮廓,靠的再近些,终于看清楚了,就在海边一块平坦的沙滩之上,矗立着一艘崭新的福船,通体黑漆,头尖尾宽,两端高昂上翘,船体长约九丈,前后各有一小风帆,中间一道主帆,远远望去,桅杆高耸,宛如触云,一个身影,正踩立于那道主桅的顶端之上。

夕阳的金色光芒,照在那身影脚下的一片白色巨帆之上,犹如勾勒出了一幅金边的底画,而那道看的还并不十分真切的身影,便是画中游移的风景,偏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一臂抱桅,一臂够了出去,低头似正专注于整理着桅顶的那一片缆索。

嘉芙心跳微微加快,转头看向身旁的裴右安。他的双眸一眨不眨,正凝视着风帆顶上那道忙忙碌碌的模糊身影。

大船越靠越近,进入警戒距离,船头慢慢升起令旗,旗帜迎风招展,瞭望台上,按季轮换的守卫以目镜察看,向着隐在礁岛之后的炮台发送了放行的旗号。

大船一路无阻,靠到了岸边。风帆顶上那道忙碌的身影,嘉芙透过目镜已经看清,是个皮肤黧黑,身姿矫健的青年。

甲板之上,盘膝坐了一个老船工模样的老人,正在那里抽着水烟休息,他看到了来自海面的那艘朝廷官船,起身,走到风帆之下,咚咚两声,敲了敲桅杆。

帆顶之上的那道身影,终于觉察到了来自身后海面的异样。

他停下手中的事,慢慢地转头,迎着略微刺目的金色夕阳,眯了眯眼,望着海面之上那艘越行越近的船影。

他的身影凝固住了,忽然,猛地松开了缠于臂膀上的那十数道尚未系好的缆索,风帆失了牵引,宛如失了风的风筝,沿着桅杆猝然坠落,那身影亦随之迅速下滑,很快滑到甲板之上,还未站稳脚,转身便冲到了雕着栩栩龙头的高翘船头之上,纵身一个跟斗,人便如一头矫健猎豹,翻身已是跃下了船头,在沙滩地打了个人滚,随即一跃而起,赤足朝着海边狂奔而来。

裴右安疾步下了甲板,登上沙滩,朝对面那个正向自己奔来的青年大步而去。

他便是萧彧了。

漫长的囚禁,令他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变成了今日的弱冠青年。

偌大的金龙岛,从多年前的那一场海战过后,便成了困住了他的囚笼,海岛之上,除了定期更替的守卫,便只有一个哑巴老船工陪伴着他。

他被囚于此的时候,曾被问过,有何要求。那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他想打造一艘能够远洋航行的福船。

他的要求得到了准许。这几年间,造船所需的所有材料,根据他的要求,漂洋过海,被送到了这里,随了那些材料一道来的,还有那个被他唤作安叔的哑巴老船工。

安叔是个老水手,也精于造船之术,曾为朝廷船厂造过无数艘的战舟。这几年间,便是在这哑巴安叔的指导之下,少年开始打造着属于他自己的海船。他亲手磨平每一块木料,将它们打成需要的样子。

梁、枋壁、栈板、舵杆、橹……

漫长的囚禁日子,这般在指间如流水而过。

福船慢慢地成形,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当初那少年,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长成了今日的青年男子。

萧彧奔到了裴右安的近前,还剩最后几步,突然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凝视着裴右安,一动不动。

裴右安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彧儿!”

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萧彧的双臂。

“少傅!”

萧彧停了一停,扑到了他的肩上,热泪瞬间盈眶。

裴右安紧紧拥着这个如今已经和自己一般个头的当年学生。

“啊——”

萧彧忽然仰天,大声长啸,仿似在尽情发泄自己此刻的内心情绪,啸声和着海风,远远传送。

裴右安目中亦渐渐迸出隐隐泪光。轻轻拍他后背:“彧儿,少傅来迟了,叫你受了如此多的苦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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