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那双手因马背上的雪夜疾驰,此刻手心变得潮热而滚烫。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渐渐看清了那个握住自己手的人,黯淡的眼眸,瞬间变得光亮了起来。
“祖母!祖母!孙儿不孝,回的迟了——”
裴右安跪在床前,声声地唤,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想要借着这手,将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传送给她。
老夫人定定地凝视着他的脸,片刻后,目光慢慢转向,仿佛想要寻找什么,终于看到一旁的嘉芙,露出欣慰之色,示意她过来。
嘉芙忍住就要垂下的泪,到了近前,跪在了裴右安的身畔。
老夫人抽出自己的手,吃力地抬起胳膊,抓住嘉芙的一只手,牵了过来,放在了裴右安的手心之中。
身后脚步之声纷至沓来。裴荃、辛夫人、二夫人、裴修祉、裴修珞、周娇娥,奶娘带着全哥,以及那些知道老夫人快不好了这几夜过来一道陪守着的宗族里的妇人,闻讯陆续赶来过来,屋里站满了人。
老夫人的目光,从一张张带着悲戚的脸上依次看过,最后落回在嘉芙和裴右安的身上,凝神望了片刻,忽轻轻拍了拍那一大一小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就此慢慢闭上眼睛,神色安详。
短暂的死寂过后,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先哭了一声,转瞬,满屋子的人便都跟着哭了起来,哭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嘉芙感到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慢慢地变凉,潸然,转头看向身边的裴右安。
他定定望着卧于枕上已然安详闭目的那位老妇人,双目通红,良久,竟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身影仿佛被外头的冰天雪地冻住了。
……
卫国公老夫人去世的丧报,当夜就发散了出去。此刻屋里还在哭着,外头裴家大小管事闻讯,便已领人在大门前立起丧楼,搭舍苫幕,四更不到,灵堂设好,僧道佛事具齐,五更,裴右安裴荃向礼部报了丁忧,朱国公府、安远侯府、刘九韶等唁客服素开始上门行吊礼,孝子孝孙在旁答谢,女眷于幕后守灵哀哭。宫中也赐下祭物,李元贵登门,转达了皇帝对老夫人辞世的哀思。
老夫人的身后之事,极尽哀荣,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停灵的那些日里,不分昼夜,上门前来吊唁之客,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裴右安裴荃主外,辛夫人和二夫人主内,嘉芙周娇娥等小一辈的,便只每日守灵哭灵,七日七夜满后,次日,发丧到了慈恩寺停灵,待满四十九日,消灾去孽之后,再扶灵归葬。
裴右安离京后的这将近半年,嘉芙侍奉着老夫人,人本就消减了些,这一场大丧下来,更是心力交瘁,发丧后的当夜,回来家中还有最后一场法事,做完了,这场丧事才算结束。辛夫人和二夫人起先也都在,陆续却被管事婆子唤走,天黑下来不久,那周娇娥想是支撑不住,先悄悄地走了,最后只剩下嘉芙,待半场法事完毕,跪拜后起身,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一旁檀香看见了,慌忙一把扶住,转头正要叫人搬张凳子来,看见裴右安快步入内,握住了嘉芙的胳膊。
嘉芙站住了脚,慢慢睁开眼睛,见是裴右安来了,目带关切望着自己,便低声道:“我没事。方才跪了些时候,想是血络有些不畅,起来走动几下便好。”
裴右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道:“走吧,我送你回房去。”
嘉芙摇头:“还有半场法事没完……”
裴右安转过头,吩咐身旁的管事婆子,叫辛夫人另派人来此守着,说完,便引嘉芙出来。
嘉芙不再吭声了,默默地随他归了后院,进了两人住的院落,来到卧房门前,裴右安推开门,嘉芙抬脚入内之时,因腿脚有些酸乏,脚尖在门槛头上绊了一绊,身形便朝前栽了一下。
裴右安扶住了她的腰,在身后下人的注目之下,将嘉芙横抱而起,朝着内室快步走去。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和他贴身相靠了?
这些天,裴荃名义上虽也在理事,但没两天,就说悲恸过度,身子坏了下去,对外一概事情,几乎全都压到了他这个代长子孝的长孙身上。白天他异常忙碌,嘉芙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入夜,或是嘉芙自己守灵,或是他回房,略闭一闭目,四更便起身安排次日之事,日日如此,从他回家至今的这七八天里,细算起来,两人竟统共还没说过几句话似的。
裴右安将她抱进内室,放在枕上,帮她脱去外衣,扯了被盖住她,最后俯身下来,抬手帮她拔下鬓边插着的一朵素白绒花,丢在了一旁,指背轻轻抚过她一侧面庞,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你睡吧。”
他的双颊凹削,眼底血丝始终未退,声音听起来也带着沙哑。
他说完,随即起身,自己转身先要出去。
昨夜坐夜到了天明,前夜他三更回房,四更不到起身。
嘉芙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见他回过头,道:“大表哥,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裴右安想了下,道了声好,便脱去外衣,上了榻,将她抱入怀中,闭目道:“睡吧。”
嘉芙双手攀住他,低声道:“大表哥,你要是心里难过,尽管和我说的,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些的。”
裴右安睫毛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睛,和她对望了片刻,微微一笑,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很好,不必为我担心。你累了,快睡吧,晚上我也不去酬客了,就陪你,你安心睡觉吧。”
嘉芙凝视了他片刻,终于低低地道了声好,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身边的男子替自己拢了拢被头,又将她往他怀中轻轻带了些过去。
她柔顺地将脸贴靠在他的怀里。
很快,疲倦便如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68章
头七之日,裴家在慈恩寺做头七法事,一夜过后,次日返城归府。
山中昨夜下起暴雪,冻寒彻骨,众人熬了一宿,无不困顿,回来便各自散了歇息。
裴右安和嘉芙回房,下人送进热水,两人洗漱过后,换了衣裳,才躺下去没片刻,又有下人来叫,留于寺中的守堂人派人急赶了回来禀报,说供着裴家先祖莲台的根本堂外有株百年老槐,树干内中已被虫蚁蛀虚,枝干却龙蟠虬结,几乎张了根本堂的半个院子,昨夜暴雪,山风又大,今早发现枝干有些倾斜,守堂人怕今夜再起大雪,万一整棵树头重脚轻塌了,砸下来便是大事,因近旁是裴家的先祖莲台,自己不敢随意处置,故急派人回来禀报。
裴右安嘱嘉芙睡觉,自己起了身,命人去请裴荃商议。
裴荃方睡下,被下人惊扰而起,听的寺里根本堂出了隐患,裴右安来请商议,忙要起身,却被二夫人一把攥住,冷冷地道:“又没真的砸下来,你慌个什么?他那边不是有人捧着老太太给的祖宗铁券吗?谁捧着谁去就是了,少了你,还怕天就不亮不成?外头这么冷,眼看又要下雪,路又远,你身子骨本就虚,方才不是还嚷膝盖窝疼肿,走路都不利索吗?你躺着,我去给你回话!”
老太太走之前,把铁券给了大房的二侄儿,安排两房分家之时,虽多给了二房田地财物,意在弥补,但裴荃暗暗所盼的,还是那面铁券,知自己无望,心中极是失望,暗怨老母偏心。加上熬了多年,好不容易做到今日位置,老太太这么去了,除了儿子耽误开春春闱,他也被迫丁忧,以他的资历,不可能夺情,待三年过后,朝事早不知变成何种模样了。丧气之事,接二连三,这些时日本就郁闷难当,被孟氏这么一说,迟疑着时,见孟氏已经出去了,也就慢慢躺了回去。
裴右安等了片刻,没见到裴荃,倒是二夫人来了,歉然道:“右安,实在是不巧,你二叔昨夜冻了一夜,今早下山之后,老毛病犯了,双膝肿痛难忍,方才贴了两个药膏上去。你要是不嫌修珞碍手碍脚,要么我叫他随你过去打个下手?”
裴右安道不必了,叫孟氏代自己转个话,让叔父安心养腿,和闻讯赶来的裴修祉以及族中三叔一道,带了几个管事,匆匆出门,挽马之时,周娇娥跟前的一个婆子跑了出来,说周娇娥身子有些不适,到处在找二爷。
老夫人发丧后没两天,周娇娥被诊出有喜了,这几日吃酸尝甜,极是金贵,昨日自然也留在家中养胎。
裴修祉斥那婆子道:“不去请郎中来瞧,找我做什么?我另有要事!”
婆子唯唯诺诺,转身要走,裴右安道:“弟妹身子要紧,我去处置便可,你回吧。”
裴修祉推脱了两句,终无可奈何答应,转身回来,入了内室,见周娇娥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个暖婆子,炉中煨着火烤的栗子,边上丫头忙着剥壳,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皱了皱眉:“不是说不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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