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再说从来都是他们查别人,还头一次有好市民主动质询他的身份真伪,脑袋这么不好使的一个小孩儿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是不表现过了头了。
他没答话,配合地伸手向后去摸口袋,从腰间勾出一副锃亮的手铐晃在童潜的面前。眼神似乎在说,信吗,不信拷你回局里证明给你看。
倪澈觉得他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拉回景澄举着手铐的胳膊,重重推回他怀里。冷硬的金属环甩在他胸膛上,砸得有点儿疼,像是白日梦的时候被人掐了一下,疼得很真实。
她回手拍了拍童潜的胳膊,安慰小孩儿似的,“放心,你先回去,等会儿没车了。”
任是他再瞎也能感觉出来这两个人关系不寻常,自己偏偏不知好歹地在这充英雄丢人现眼,童潜堵着一口气,用力地耸了下背包的肩带,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澄倚靠在车子上,等着倪澈开口,打他、骂他或者跟他要命、要解释都行,却没想到目送走那个气鼓鼓的小孩儿,倪澈也转身走了。
他现在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腿,想都没想就迈步跟了上去,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区里那条漆黑坑洼的小路上,敲出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路灯没一个全乎的,连醉鬼们都懒得过来练飞瓶绝技了,夜幕安静得骇人。
倪澈突然转身,这回景澄反应迅速地刹住了车,没跟她撞上。
不过距离也足够近了,他得用尽力气克制着才能忍住将她搂进怀里仔细看看的冲动。真的是她,还真的没死,看了三遍了,这下应该信了吧。
“跟着我干嘛?真想还债吗?你可别后悔!”倪澈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衣领,感觉这种布料应该不容易出褶儿,她恨不得把他的心都捏出皱纹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知道你欠我什么吗?你还得起吗?”
景澄的目光罩在她脸上,眼波比月色更柔和,一点也没有杨白劳面对黄世仁的恐慌,唯有胸口不安地起伏着,“我欠你一条命,你想让我怎么还?”
不赖账就好说,倪澈勾起嘴角,“只一条命吗?七年来我都不收利息的吗?”
她猝不及防地伸手勾住了景澄的脖子,踮起脚尖探身在他右侧脖颈上用力咬了下去。这一咬带着锋利的恨意,她像只月圆之夜出门猎食的吸血鬼,饥饿凶残,直至嘴角泛起腥甜。
景澄脊背一僵,不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痛意,还是这阔别已久的拥抱,身侧的双手成拳,指甲掘进了掌心。他很想伸手抱抱她,又莫名想起了自己“前前男友”的身份,都已经卸任两届了,还有安慰她的资格吗。
“景澄,我要你像我当初爱你那样爱上我,爱到能毫不犹豫地为我去死。”
她歪着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齿画杰作,这个位置,再高的领子也盖不住,“准备好还债了吗?那就赶紧去跟你那个娇滴滴的女朋友分个手,别让我再吓哭她。”
倪澈松开手臂站定,仰着脸看向景澄,“以后别偷偷摸摸跟着我,想接我下班的话就到门诊楼下面等。”
她刚转身,手臂就被景澄用力捉住,“倪澈,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在美国的前男友跑了,我回来找人的,你们警察能帮忙吗?”
景澄不想听她在这漫不经心地胡掰瞎扯,“走了就别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下个月倪焰就刑满释放了,我不想你被他找麻烦。”
“我不回来怎么找你讨债?你现在是正义之师,又这么能打,连崇安都不是你的对手了,还怕一个倪焰吗?”她扭着胳膊,想挣脱他的钳制。
“我怕他伤害你。”景澄将她拉近自己,停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暧昧距离,从语气到眼神都是毫不掺假的认真。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攘外必先安内,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加可恨。倪澈心口一痛,脸上却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好像他更恨的是你吧。”
“所以他会放过你吗?听我的话,回美国吧,我欠你的,只要我有的你尽管拿走,这个月之内就回去,以后都别再回来。”
倪澈将怀里的电水壶往景澄手里一推,“我要你的心,拿到了,我就回去。现在可以送我回家了吗?”
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一左一右,一路仍是无言。
走进楼道的时候,景澄在她身后点亮了手电筒,光圈刚好落在她脚下向前一步的地方,默默陪着她爬上六楼,然后将手里的水壶和迷你手电筒一并塞给她。
“进去吧。”他自己却还钉在原地。
倪澈拧开门,见他还没转身,“所以,你站在这儿,是想让我请你进去坐坐吗?”
“也可以。”这个前前男友倒是不见外。不听使唤的不仅是腿,还有嘴。
倪澈让他进了门,直接拆开办卡赠送的电水壶的包装盒,将壶提进厨房烧热水。
景澄站在屋子中间,觉得四面墙都近得有些迫人,太简陋了,连个空调都没有。这种地方她都硬是住了进来,之前的七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委屈?崇安那个笨蛋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找来了也没能把她带走,崇家人真打算扔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了吗?
他转进厨房,看着倪澈背对着自己开着水龙头仔细地刷洗水壶。平常人家东西最多最杂的地方就数厨房了,她的这间倒好,空得骇人,一眼扫过去连锅都没看见一只。想来这么久大概也没学会做饭,光靠吃苦活过来的吧。
倪澈接了水,将壶坐在底座上。一只百足虫大摇大摆地从流理台上漫步而过,朝着倪澈倏倏爬了过去。景澄知道倪澈最怕这种触感的虫子,挪了两步站在她身后,摆好姿势迎接她尖叫后转身抱住自己。
没曾想倪澈不紧不慢地抽出一张纸巾,回手稳稳地按在那具让人脊背发麻的节肢动物身体上,景澄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小虫子皮囊破裂的脆响。倪澈就着纸巾捏起虫子的尸体,将沾在台子上的汁水蹭了蹭,抬手丢进垃圾桶里。
即便倪澈用枪指着他,他也未曾真的害怕过,却在看到她从容地捏死一只虫子的时候背脊泛起一片凉意,他再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眼前还是当初那个柔弱敏感的小女孩,遇到风吹草动就会寻找他的庇护。
从前的倪澈赖以存在的世界坍塌了,也许她的心也在那一枪之后就死了,她想要活下去,只能把自己改变成另外的模样,那个慧黠可爱的小姑娘大概再也回不来了。这么一想,他的胸口便像刚刚碎过大石一般闷痛起来。
倪澈将烧开的水倒进唯一一只杯子里,虚握在手心当暖宝宝用,“参观够了吗?不会是想让我留宿你吧?”
景澄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忽地伸手握住倪澈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那杯刚刚滚开过的热水在惯性作用下悉数顺着他的衣领浇了下去。
他也不管自己一肩膀灼痛的皮肉,用力将倪澈按在胸口上,“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不许你这样——”
☆、我有药(02)
那我应该怎么说话?难道要对你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孤单害怕,求你留下来陪我吗?
倪澈听着耳畔刻意放轻的哽咽呼吸,觉得自己的嗓子里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任何有意刻薄的话、假意洒脱的话、曲意转圜的话都吐不出来,只能任凭对方用如鼓的心跳重重地擂在她耳畔。
转瞬,这心跳连成的鼓点竟有了旋律,一首《scarborough fair》(《斯卡布罗集市》,经典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曲)悠然唱响在寂静局促的房间里。景sir的拥抱如此不同凡响,居然自带bgm。
倪澈瞬间被西蒙和加芬克尔的嗓音拉回到旧时光里,那是她第二次遇见景澄,彼时他一个人坐在鲸市理工大学图书馆前面那片绿荫如铺的草坪上看书,耳朵上戴着耳机,膝盖上放着一本英文版世界经典影视博览。
当时倪澈还是鲸理工附中高一的学生,隔壁理工大的图书馆逢周末对附中高中部的学生开放,两个星期前,就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倪澈突发了哮喘,掏药的时候不小心将药瓶掉下了台阶,恰逢景澄和他一个朋友从旁经过,捡起她的药盒跑上台阶救了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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