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顾翊均心弦一动,愕然地望向厢房虚掩的门扉。
他的书……
顾翊均自幼聪慧,五岁时立平生之志,便是考入银陵官封大理寺少卿。
顾家不兴妾侍,人丁不盛,到了他这一辈,嫡子只有一个,不得已要他背负起顾家重担,顾老夫人对他的志向嗜好更是处处打压、逼迫,将府中一切有关邢狱之书尽数焚毁,甚至扬言,只要他不涉官场,一辈子不与皇室为伍,便可放纵他,即便他要与秦楼妓子厮混,她也懒得插手。
顾翊均果然不负众望,成了流连花丛的翩翩浪荡子。
可饶是如此,他一面迎合顾家上下的心意,妥帖处理顾氏的生意,一面却又私藏前朝古籍,这些秘密只有近身侍女袅袅知晓。
那一瞬,顾翊均目眦欲裂。
原来、原来袅袅开罪母亲,被杖刑加身、伤得体无完肤是因为自己!原来她被母亲执意逐出府门也是因为自己!
顾老夫人兀自喋喋不休,“我迟早将她藏的书挖出来烧了。”
又听门外鹦鹉学舌,扰人得很,老夫人不耐地吩咐,“将这只鸟也拿去烧了!”
“诺,诺。”
侍女应承不暇,正当此时,顾翊均一袭雪衣闯入侍女眼中,她花容失色,只见顾翊均噙了一朵温柔笑,将侍女扶到一旁,“告诉夫人,鸟我拿走了。”
侍女怔怔地点头,他含笑,取下了鸟笼,笼中的鹦鹉欢快地鼓着花翅膀,“袅袅!袅袅!”
他举步出了花鸟堂,将鹦鹉带回寝房,鹦鹉扑扇着羽毛,不住地唤“袅袅”。
他不知为何,竟然想到,她昔日,可曾一袭淡藕色广袖对襟纱衫,挽着双环髻,满脸温柔地为这只伶俐鬼喂食,就坐在五月繁花烟霭深处,腼腆含笑,恰似灼灼春华。在他涉足天下,眼底心底全然无她时,她竟将这只鸟照料得如此周到。
顾翊均苦涩地伸指去,抚着鸟羽,蹙了眉道:“叫公子。”
鸟不懂,他语调缓缓地重复:“公子。”
鹦鹉犹如被按下了某种机关,翅膀扑腾得更欢快了,“公子!公子!”
顾翊均微微勾唇,看着这只讨喜的伶俐鬼,不知袅袅怎么训的鸟。
鹦鹉欢声道:“公子,公子,袅袅喜欢你!袅袅喜欢你!”
顾翊均愣住了。
鹦鹉得意地放声道:“公子!书!”
“书?”
顾翊均忽然想到,莫非是袅袅藏起来的那些书?
他口吻一急,“在哪?”
鹦鹉张嘴便来:“公子!蚂蚁洞!蚂蚁洞!”
顾翊均脸色惨变。
没有想到,袅袅藏起书,无论老夫人如何逼问,始终只字不言,她离开顾府,最后留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线索。
可她却不知道,他从芙蓉镇回来,已决心做老夫人膝下的孝子,将手中剩下那些书已烧了。
他心事沉沉地走到那株桃花树下,如霭的一重碧色之下,昔日的蚂蚁洞还在。
那时候袅袅初来顾府,被母亲赐给他做通房,那晚他也是初次,生涩笨拙,好几次弄疼了她,袅袅醒后便一直哭,他不知如何处理,又不愿让母亲听了去笑话,便拉着袅袅去看树下的蚂蚁,想哄好她。
他们逗了一下午的蚂蚁,袅袅总算拨云见日,露出了笑靥。
他松了一口气,那时却不知,她从此看他的目光,已然不同。
此后纵然有红袖添香、软语戏谑,也再不似那日般,少年少女隔得如此近,如此亲昵,耳鬓厮磨,桃花繁茂,如烟似雾,那倾城的日光底下纠缠的身影,一个窈窕,一个奇秀。
他生命之中邂逅过无数女人,对某个与少女共赏蚂蚁搬家的午后,几已忘却。
只有她却铭记如今。
顾翊均用锄头翻出那松软的泥,露出了木箱一角,他也不知道,为何此时如此急切,“来人,将东西翻出来!”
那数十本书被搬入顾翊均的书房,他望着一地书卷,那只彩羽鹦鹉,凝然无言。
离家时,他无意嘱托了一句,“袅袅,最好替我将书藏起来,以免老夫人发觉了。”
只是一句笑语,那时候他对坐朝为官已有放弃之意。
只为了这句不经意提起的话,袅袅受了这么多折磨与委屈。最后,被他看似仁慈、实则虚伪无情地赶出顾家。
鹦鹉仍自欢乐地学舌:“袅袅喜欢你!公子,袅袅喜欢你!”
在袅袅走后的一个多月这夜里,又是一宿无眠。
顾翊均托人全城去找袅袅,让走南闯北的商客朋友留意袅袅,直至西域商人终于带来了消息,“我们之前有一队劣马先到了秀宛,租用马匹的客人,应当就有袅袅。”
顾翊均的杯盏落在桌上,溅落了一滴,烫到了商人手背,他奇怪,按理说以往顾公子绝不会如此失态。
商人好奇,“那位女子,是顾公子心爱之人?”
顾翊均没应,“她去了何方?”
西域商人挥了挥手,道:“你们汉人就是不爽快,要是我们的女人丢了,要骑上最烈的快马,满天下地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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