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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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地方行政税赋、救灾平乱、军队调动、升迁任免一类的奏折,万贞不会轻易沾手。但这种人情来往的奏折,她却没什么顾忌,也不推辞,接过朱笔替他将折子批了,与他相携回宫休息。

时值霜寒,百花俱凋,唯有菊花盛放,在昭德宫摆得争奇斗艳,花香满室。万贞刚来时对菊花有些顾忌,随着习俗浸染,却是喜欢上了它吉祥长寿的传统含义。进门就看到一本十丈垂帘,不由得驻足观赏,笑问:“什么时候搬来的?长得真好。”

朱见深有些抱怨:“我早让人养好送来了,只是没有催开。你这段时间心里就没我,哪会留意这个?”

他一脸委屈,万贞连忙赔礼:“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时时记着你,不管有什么人,什么事,都绝不疏忽你半分,好吗?”

朱见深微嗤了一声,道:“话是这么说,要做到才好。”

她恢复了常态,他的兴致也就上来了,拖着她满殿赏花:“今年花房里养好的珍品可不少,除了十丈垂帘,墨菊、绿云、泥金连环、西湖柳月、绿衣红裳、玉壶春……还有这个,玉郎。”

万贞陪着他一路看来,听到这本菊花的名字,不由一笑,转头看他:“咦,这个玉郎,比我的玉郎可差远了。”

朱见深忍俊不禁:“你又来哄我。”

两人多年相依相伴,言行举动自有默契,赏花绘画赋诗的消磨时间,近侍也都远远避在柱边殿角,不近前碍他们的眼。

然而,不管万贞多么用心的替朱见深调养身体,也只是稍稍缓滞了他的白发增生,却一直没能将他的根本补回来。从孩子出生起,他的体质就比以前差了许多,但逢气候突变,必然不适。

他还少年的时候,她曾经因为自己年长,害怕老得太快,与他不相匹配。但现在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一直保持着她盛年的模样,她却宁愿岁月公平,不要将本该由她支付的代价,全都转嫁到爱人身上,使他年纪尚轻,却提前有了衰弱体虚的症状。

成化七年十一月,朱见深立柏贤妃之子朱佑极为太子,并为他大赦天下积福。可无论怎样美好的祝愿,仍然不能挽回天命的无情,小太子立位不过五个月就夭亡了。

朱见深和万贞虽然早有不祥的预感,但真到了这一天,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朱见深辍朝一日示哀,命礼部厚葬太子,过后大病了一场,御医随侍不离才抢救回来。

万贞衣不解带的陪着他,直至他病情好转,才去妙应寺问一羽,朱见深替她养魂以及孩子平安出生,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羽不说实话,她无可奈何的站在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望着巍峨的金身佛塑,突然泪流满面。

多年来,无论遇到什么遇境,即使命运再多的不公,她也始终没有真正向所谓的神佛低头乞怜。但在这一刻,她却对着殿中的佛像跪了下去,俯首恳求:“假如世间当真神佛有感,请让我承担自己的因果,不要让他来为我付这个代价!我宁愿就此老去,余生飘零,只求你们,让孩子平安长大,还他一世清健安康!”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百年相托未负

朱见深这一场大病之后,不得不将大多数朝政都托给商辂等人处置,将每日的常朝改成了三日一朝。不朝之日,便倚重怀恩等司礼监秉笔太监中外传达,在昭德宫理政,哄万贞帮着他批折子。两人的笔迹像了个十足,连彭时和商辂这样的每日与皇帝文书来往的阁臣也难以分辩。万贞代批的奏折越来越多,但外朝居然都没人看出来。

万贞替他批折子,朱见深便倚在旁边迎枕上看书,突然叹了口气。万贞虽在一边忙碌,却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一听到他叹气,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读史嗟叹而已。”

万贞放下朱笔,转头过来一看,他读的却是汉哀帝爱重董贤,自感寿命无多,意欲禅位董贤,以免他受害一段。她对这史上有名的断袖君臣也很有兴趣,不由笑问:“叹哀帝短视?”

朱见深摇头:“董贤以男身得宠于帝,若真要护他周全,当使之为一代贤臣,朝野敬重。却不该令他以佞幸之名显耀于世,徒令天下鄙薄。董贤根基浅薄,既无能治理朝政,又不得人心统驭群臣。哀帝事前不设法固其根基,丰其羽翼,令其有力自保,临到将亡才想托江山保其平安富贵。这禅让不是保全,却是催之速死。”

万贞心头一突,伸手取了他的书,笑道:“哀帝昏聩无能,有什么好说的。你看得烦了,咱们就想些好玩的舒散舒散,别感叹啦!”

她多年红颜不败,相貌仍如旧时瑰丽绮艳。因为多年执掌大权,一呼百应,本就锋利的眉眼气势愈盛,令人不敢平视。唯有在他面前,才会敛去身上的锋芒,只剩下无限宽厚的温柔,抚慰他平生忧劳惶恐。

他想让她一生平安无忧,无忧他没能做到,但这“平安”二字,他总是能做到的:“贞儿,我想让万安入阁。”

万贞有些诧异:“如今内阁无缺啊。”

朱见深道:“彭时、吕原都请致仕,我留了彭时,吕原已经二辞。”

万安入阁对万贞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她微微皱眉,道:“万安才能平平,品性亦一般。”

朱见深何尝不知,但他为以后着想,叹道:“让他入阁先随着几位先生办事,练上几年,总会有长进。至于品性,终要看如何钳制。若是没了约束,纵是商、彭几位先生,也难保就不失其行。”

他下了决心,就不让她再想了,笑眯眯地说:“别管这些了,我后背痒,快来帮我挠挠。”

这一挠便是满室春光,旖旎无限,政务上那点小分歧,早被忘了。

成化十一年,安乐堂里抚育皇子的李唐妹病重,自感时日无多,令汪直传讯,问皇三子当如何安置。

万贞心急如焚,急派御医前往安乐堂问诊。然而安乐堂近几年来有一羽照拂,住着皇三子和养病的小郡主,里面搜罗的医生医术实不在御医之下,更兼有道佛两家高人帮忙调气理息。安乐堂治不好的病,御医也无能为力。

李唐妹是她和朱见深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多年来爱三皇子如己出,在三皇子眼里那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世间至亲至爱之人。万一她真的药石无灵,三皇子就要稚龄承担丧母之痛,而她又不敢认子抚养,届时这孩子怎么办?

明明拥有无边的权势,但想到无常的天命,万贞就有一种窒息的痛苦,站在安乐堂外,却不敢进去探望。

一羽随着她越逼越紧,已经好长一段时间躲着不敢见她了,今天却主动过来安慰:“放心罢!这孩子已经六岁,真正的劫难已经过了,会平安长大的。”

万贞转头问他:“你敢保证?”

要养大一个孩子,千难万难,一羽自己的女儿都因为心肺之病难除而不得不出家清修,又哪来的能力替三皇子做保?

一羽语塞,好一会儿才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要再苛责,我也没办法。”

万贞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怪你,还会让你轻轻松松的拿走黄神越章印?”

那枚黄神越章印最初守静老道是替她祭炼出来护持神魂的,后来朱见深又让致笃施法做龙含珠之局,以此印为中介,用他的精血气运帮她养魂。如今她和朱见深同命同运,已经合为一体,有无这枚法印关系都不大。但这印化入了他们的精血,被国运龙气润养多年,自然有不同于道家法印的妙用。

一羽应诺护持三皇子,正是为了让朱见深心甘情愿地送出这枚法印。现在万贞说破其中的奥妙,他也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我替你们将孩子守到这么大,花费十年心血,为大明再续了几十年的气运。换到这枚印,所作所为,于国于家,于理于情,并无亏欠。”

万贞自然知道他没白拿东西,但她和一羽多年损友,斗嘴已经成了习惯,直接就回了一句:“国运是在你们兄弟手上初见衰败之端的,你设法续运,不过是挽回前过而已。”

一羽气结,万贞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又歉疚的道:“我错了。”

一羽哼了一声,过了会儿才道:“如今皇帝和你……命势已成,按说不会再为天命所困。李唐妹若死,你把三儿接回宫去抚养,应无大碍。”

他拿黄神越章印,自然是想借万贞在其中留下的印记,破开时空节点,一偿他早年探寻时空奥妙的夙愿,并带女儿渡世寻医。万贞清楚他的意愿,心里虽然仍旧不安,但却不想让他再操心了,点头道:“好,我接他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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