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万贞回答:“赖娘娘凤威,奴不曾下狱受刑,倒也不算真苦。”
孙太后沉默了一下,叹道:“哀家还道他对你另眼相看,真带你过去了,也不会叫你吃亏。如今看来,真不愧是宣庙和吴氏的好儿子,对不能叫自己如意的人,着实心硬。”
孙太后把万贞选为长孙的内侍长,几乎算是身家性命全副托付,自然要对万贞的各方面都进行相应的监督调查。景泰帝对万贞的照拂虽不明显,但落在有心人眼里,总有迹可寻。孙太后的话令万贞心中凛然,又摸不清她究竟是什么用意,更不敢胡乱辩解,唯有低头听着。
好在孙太后叹息一声,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却将案上的一面令牌递给她,道:“这是阿婵的管事牌子,她这段时间都要在外面忙,仁寿宫各局女官也各有要务。哀家精力不济,这几天宫里的事便由你管着罢!”
万贞大吃一惊,连忙道:“奴如何敢当此重任?”
孙太后道:“你管得东宫,管得沂王府,只是代管几日仁寿宫的琐事,又有何不可?收着罢!当此变局,仁寿宫人手不足,除你以外,哀家是再找不着更好的管事人了。”
万贞犹豫道:“如今上皇复位,南宫的诸位娘娘都可以接出来……”
孙太后呵地一笑,淡淡地说:“钱氏一生的能耐,都在皇帝身上,政事变局那是丝毫不懂;周氏性急尖刻,难以容人;万氏要好些,但现在大腹便便,将要临盆,那也不是当用的人。哀家信得过你,你也不必自谦过甚。”
沂王在旁边听到祖母点评生母养母的缺点,赶紧避了开去。孙太后看着沂王站在殿门口的身影,倚着凤椅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喃道:“差不多八年了,哀家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安心睡过一个觉,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哀家实在是太累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当年尚有余庆
孙太后倚在凤椅上,闭着眼睛,过了会儿,竟然传出了鼾声。仁寿宫里现在但凡能用的人手,都被孙太后调派外出办事,剩下的都是些胆小当不起事的人。孙太后不过是累得睡着了,就引起了一阵惶恐,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万贞心中无奈,只好领了管事牌子,暂时接掌仁寿宫的琐事。幸好沂王一直在她身边坐着,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孙太后疲倦之极的时候见到可以托事的万贞,稍稍放松,但毕竟还有大事未定,睡不沉实,很快就醒了过来,问万贞:“前朝如何?”
万贞知道这样的政变,实在关系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安危,在信息传递上一点也不敢松懈。拿了管事牌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梁芳、韦兴他们把能用的人手都调了起来,确保消息通畅。
孙太后问,她便将已知的消息上报:“于谦、王文等人已经下了诏狱,陈循、江渊、商辂等内阁大学士,暂时被免职归家。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请辞,如今皇爷已经完全执掌锦衣卫和亲军……”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据报,慈宁宫有几次骚乱,但被王宫正压下去了;倒是西苑里,监国一直没有往外传信的意思,安静得很。”
孙太后有些意外:“西苑这么安静?”
问了这一声,又半自语的道:“总算还将自己当成宣庙的儿子,没有为了一己之私,破罐子破摔,强起刀兵,伤我社稷元气。”
这样的评断,连周贵妃和沂王都不能插话,万贞更是默然无语。
孙太后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道:“他既然认输,哀家且再饶吴氏一次。给阿婵传信,慈宁宫那边钳住了便罢,不要伤了吴氏的性命。”
周贵妃这些年在吴太后那里吃的挂落着实不少,听到孙太后居然特意传令不伤吴氏的性命,有些憋屈,道:“母后,您心慈手软,只怕慈宁宫那边却未必领情呢!”
孙太后如何不知道她的用意,摇了摇头,道:“这是长辈的事,用不着你多嘴。濬儿,你父皇这些天都要坐镇奉天殿,顾不上后宫。你去南宫把你母后她们接回仁寿宫来,省得发生什么意外。”
沂王应声领命而去,万贞却仍然留在孙太后身边听命。等到钱皇后被接回宫,仁寿宫外派的女官也陆续有回来复命的,大大缓解了人手不足的困境,让万贞有了休息的机会。
但她人闲下来了,心情却难以平复。
被禁于小院时,她想过很多外面的政局变化会从哪里开始。但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到孙太后最后的选择,不是强推长孙复储,而是直接把儿子从南宫接出来发动政变。
沂王复储,侄承叔业,斗争再激烈,大面上都算政权平稳交替;但接出太上皇朱祁镇,夺门复位,那却是法统悖逆,武装政变。
并且这场政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捷。
不说别人是什么反应,至少万贞自己是直到现在,都还觉得这局面实在太过奇诡莫测,令人难以置信。
沂王从钱皇后她们那边回来,看到万贞的样子,脚步停了一下,示意梁芳他们退下去,这才走到她面前,温声问:“怎么了?”
万贞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道:“没什么,许久没有这么当差轮值,反应有些跟不上来,变呆了。嗯,皇后娘娘她们那边现在怎么样?”
“母后她们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容分心,都在看前朝的结果,跟我也就寒暄了几句,没说什么话。不过南宫那么苦的日子她们都过来了,眼下虽然有些困难,也不算什么。”
沂王回答着,自己解开披风,来到盥洗架前擦脸洗手,突然问她:“你什么时候认识皇叔的?”
万贞和景泰帝说话的态度,小时候的沂王或许不太清楚。但现在的沂王回想起来,却是一定能察觉其中的异样的。只不过对万贞来说,在沂王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叹道:“十二年了吧,那时候的监国比现在的你也大不了几岁。因为吴娘娘和汪娘娘婆媳不和,闹得他躲在护城河外的那棵大柏树的洞里哭鼻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位王爷。”
沂王若有所思,道:“那皇叔现在这样,你一定很难过。”
万贞拿了手巾过来帮他擦手,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以前我恨他欺负你,表面上不敢流露怨愤,暗里却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如今事过细想,不管他怎么欺压,这八年来,他始终没有对两宫下杀手,也没想直接害你性命。如今他命不长久……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沂王抬眼看着她,忽然道:“你想见他?”
万贞一怔,摇头道:“我见他干什么?双方不能共存,何必自寻烦恼?”
沂王明亮的双眼瞬也不瞬的望着她,万贞被他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替他抿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道:“舒良的话,让我感觉,有件关系着我将来的大事,他知道因果缘由……我确实想见他一面,弄明白那件事的秘密。然而如今西苑封锁,又哪有机会见他呢?何况即使有机会,我也不能擅自过去,给你留下隐患。”
沂王皱着两弯秀丽的眉毛,问道:“那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万贞沉吟良久,苦笑:“可能跟我的性命一样重要,但也可能完全无用……我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办得怎样,所以无从判断。”
“舒良那阉奴临死还要拉着你说话,多半这事真的很重要。”沂王说着,顿了顿,道:“既然这事对你很重要,那咱们就去见一见!”
万贞急道:“这怎么行?你与皇爷父子多年相隔,如今正要小心谨慎,培养亲情。哪能去见监国,徒然令皇爷生隙?”
沂王认真的看着她,叹气:“我要是不带你去,怕这件事让你耿耿于怀,万一什么时候想不开,私下偷闯西苑呢?”
万贞顿时无言,干笑:“没这回事,我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沂王充满怀疑的看了她一眼,他这半年没有万贞不透半点风雨,只愿他快乐成长的庇佑,却随着孙太后一起揣摩政局朝争,人心变化,迅速的成长了起来,骤然显露出一种皇室子弟独有的峥嵘:“这件事,我会安排。你安心等着,少则一天两天,多则四五天,我一定光明正大的带你过去见皇叔一面。”
万贞瞬间懵了一脸,就目前这样的态势来说,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光明正大的去见景泰帝,还不招复位的朱祁镇猜忌,沂王是怎么想到的?
未必政治智慧这种东西,当真是从骨血里带来的天赋技能吧?沂王在去年端午之前,还只是随着刘俨读书的孩子呢,这才大半年时间,就能进化到周旋于父亲与叔父两任皇帝之间了?不会翻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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