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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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后沉默片刻,微笑道:“如此,哀家在宫中静候。”

将士抚恤、功臣封赏之后,作为率领军民一战挽山河的新君,朱祁钰的名声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是至尊的权势。

这种时候,他其实并不想见到孙太后。因为他知道孙太后会提出什么要求——大战已胜,将太上皇接回来吧!

是的,太上皇朱祁镇,他的哥哥,前面的二十几年,他们兄弟相得。因为体恤藩地的冷落,想兄弟俩多聚几年。明明他早已及冠,朱祁镇却搁置了群臣请郕王就藩的奏章,留弟弟长居京师。

可是哥哥,这帝位本来是你的,把你接回来后,我该怎么自处呢?

你丢了江山,丢了社稷,丢尽祖宗颜面!是我顶着身死国灭的压力,下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与群臣奋战至今,才取得大胜,保住我朱氏的国祚。你让我怎么甘心把你接回来,威胁我好不容易稳定的地位、江山?

第八十三章 山穷水尽无路

战胜后的大祭,小太子没有参加,他病倒了。

本来小太子的身体就不是特别强健,这一次的变故又实在太大,纵然他再不懂事,但那种生死一线的压力形成的气氛,他一样能感觉得到。虽有万贞时时安抚,但让一个才三岁的小人儿大人似的长处中军营帐摆样子,承担压力,仍然违背孩子的天性。

时间一长,这受到惊吓的毛病就显露出来了。说来这病不算凶险,只是低烧多日不退,病恹恹的没有精神,一睡就做噩梦惊醒。

太子的身体不好,东宫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只有万贞镇定如亘,除了不让小太子在外面吹风淋雪外,每天起居如常。她嫌清宁宫的帐幔颜色太深不好,就派人把大殿所有能置换的都换成粉蓝色,搜罗奇巧新鲜的小玩具替换了金玉珍玩,又让匠作坊做了个小型的游乐园安在偏殿,让小太子随意玩耍。

孙太后和钱皇后都没有来东宫探病,倒是周贵妃来了。

万贞以为按周贵妃的脾性,太子生病肯定要大骂服侍的人不尽心,自己免不了要受气。却没想到周贵妃这次不止没有乱发脾气,在问完太子的病情后,居然还温言对万贞道:“贞儿,太子生病,辛苦你照料了!”

万贞心中吃惊,面上却丝毫不显,连连行礼谦让道:“娘娘言重了,照顾小殿下,是奴的本分,当不起娘娘道累。”

周贵妃娥眉一扬,旋即叹了口气,道:“贞儿,你现在是真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吗?”

万贞愕然,斟酌着道:“娘娘客气了,您是金玉人儿,奴能得您青眼,是毕生之幸。”

她只说是毕生之幸,但终究没有正面回答朋友这个话题。周贵妃脾气急躁冲动不假,但却不是一肚草包,待人接物,只不过是肯不肯用心而已。在她最显耀的时候,能让她用心的人不多,而当时的万贞显然不在其列。

现在她肯对万贞用心,自然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苦笑道:“金玉人儿……嘿……这世上还有我这样夫离子散,年纪轻轻就只能迁宫附居的金玉人儿么?”

整座皇宫,目前最尴尬的一群人,当属太上皇的后妃了。丈夫被俘瓦刺,小叔登基为帝。她们原来的宫室只能退出来,但把她们移到仁寿宫来附孙太后而居吧!仁寿宫原来住的宣庙遗妃都是寡妇,跟她们这些丈夫还在世的年青嫔妃境况相异,日常相处中简直有数不清的摩擦。

周贵妃这话,虽然是故意示弱来软化万贞,但未必就不是因为真的心中苦闷远处渲泻,找她倒苦水。

万贞沉默了一下,道:“娘娘,您为太子生母,身份尊贵,谁敢轻慢?不要多想,徒增烦恼。”

“太子……太子……刚知道我儿被立为太子时,我是真的很高兴……可是……”周贵妃轻喃几声,忽然一把抓住万贞的手,低声问:“贞儿,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太子……真的能稳当吗?”

万贞皱眉问:“娘娘何出此言?莫非有人在您身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周贵妃摇了摇头,道:“没有谁跟我说……可是……贞儿,你不知道,前天母后率众与新君一起祭祀列祖列宗,当着宣庙灵位,请监国设法救回太上皇。太上皇满口答允,但却劝母后不要心急,以免打草惊蛇,反而让也先不肯放人……”

万贞没有亲眼目睹,但孙太后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让新君救回兄长,这已经是宗法礼制下,亲情、宗族、礼制力量最强的一种场面了。朱祁钰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直接应诺救回哥哥,只怕在他觉得自己的帝位完全稳固之前,救回太上皇这件事是不用想了。

周贵妃目露惊恐之色,低声道:“母后回去后就病了,皇后整夜都在哭……然后我就想明白了。贞儿,监国连太上皇都不想接回来,又怎么会甘心让我儿子坐稳太子位?”

她能想到的,万贞当然也能想到,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在封建礼制下的皇权,那是根本无法对抗的怪物,她只能利用其中的规则,小心的戒备,别的能做的,真的很少!

周贵妃一把抓住万贞的手,用力的攥紧,哭着道:“贞儿,我儿要是能坐稳太子位,那当然好!可是,若有一天,他做不得太子了,我只求你一定设法保住他的命!贞儿,我求你了!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以前错待了你!可是濬儿……他从出生就跟你投缘,他对你比对谁都亲近!”

周贵妃为母几年,只有今天这番话,才算有两分做母亲的模样!

万贞哭笑不得,叹道:“娘娘,你别这样!奴受不起!”

周贵妃抹了把眼泪,道:“只要你答应,就没有什么受不起!”

万贞无奈的道:“娘娘,太后娘娘派奴来做东宫的内侍长,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周贵妃愣了一下,讪讪的松开万贞的手,破涕为笑。

万贞提醒:“娘娘快将脸上收拾一下,莫吓着小殿下。”

周贵妃连忙掏出手绢仔细的抹干净脸,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万贞笑。万贞暗里叹气,但为了小太子的将来,又不能不对周贵妃充满耐心,柔声道:“娘娘,小殿下的太子位稳或不稳,那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但小殿下的安全,除了需要奴用心照料外,您和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庇佑,也很重要。”

周贵妃急问:“怎么说?”

万贞道:“奴身份所限,东宫的内务管得再好,到了内宫家宴、祭祀一类的场合,就有许多无法周全之处。您和皇后娘娘一为生母,一为养母,带着小殿下任何时候都合情合理,才能护得小殿下万全。”

皇家养育太子,跟寻常皇子大不相同。为了避免长于妇人女子之手,即使是太子生母,也不能每日探望儿子。周贵妃再次来探望小太子时,太子发低烧的症状已经消退了,只是仍然时不时做噩梦,睡觉时需要万贞陪着。

万贞明面上一派乐观,脸上常带三分笑意,但心里却是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好将东宫的风吹草动都掌控得严严实实,以免太子发生意外。

好在随着冬天远去,小太子的身体也好转起来。

等到新年伊始,新君正式改元“景泰”,确立自己的年号时,小太子的身体也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脸色红润起来。

但是,时局变化,使得很多人的心理也跟着产生了剧烈的变化。随着景泰帝的贵妃杭氏所生长子朱见济日渐长大,他对于自己的儿子没能成为太子的遗憾也就越来越强。

因此虽然明知太子已经身体好转,景泰帝却仍以太子体弱,需要休养为由,不让太子出席重大场合,并且多次压下了太子詹事胡濙请求给东宫配置属官的奏折。

孙太后早知太子位是妥协,若是儿子回来了,太子位废也就废了。但现在景泰帝一不派人接回太上皇,二不给太子正名位,她却心中不忿了。

这种不忿,她没有明着说,只是让钱皇后邀汪皇后来仁寿宫赏花,席间传太子入侍。

汪皇后两胎怀孕不成,反而是原来的郕王侧室、如今的贵妃杭氏抢在她面前一举得男。这情景,这困境,简直与当初的钱皇后一般无二,因此她与钱皇后的感情极好。且当初太上皇在位,钱皇后地位高于她时,拿汪氏这妯娌当手足看待,温柔体贴;如今她当了皇后,便加倍的回报钱皇后当初的情意。

太子是钱皇后的养子,汪皇后也就对他十分亲近,并不因为丈夫明显的废立之心而疏远。

钱皇后因为太上皇没有接回来,这个冬季也不知道哭过多少,愁有多深,才二十五六岁的好年华,两鬓已经满是霜点。见到汪皇后对太子甚是喜欢,钱皇后心里也就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慨然叹道:“如今上皇生死不知,我也只剩下为他好好抚养儿女这件能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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