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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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别三日,尚要刮目相看,何况半年不见?

眼前这少年眉目依然是旧友模样,神态却已经完全不同往昔了。

可能在别人看来,少年是成长了,有了当家人的气魄风度,但在万贞看来,却深深地感觉到了岁月催人的残酷。

所有拥有童心的人,都会深藏着抗拒长大的天真,然而有多少人,可以历尽世间风雪,阅遍红尘繁华,归来仍如少年?

她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问道:“你这半年,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少年一怔,凝神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怎么,你想帮我?”

万贞道:“当然。”

一句话说完,她又补充道:“莫超出我的能力啊!还有我修道求仙,要求问心无愧,惜命得很,送死的事也是不干的!”

少年目瞪口呆,愣了会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也够行了!别人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有你这样答应帮忙,还先设条件的?”

他这一笑,往日的神态又回来了几分,万贞暗暗松了口气,撇嘴道:“那问都不问是什么事,就许诺要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的人,十之八九会反过来插朋友两刀,剩下那一个不是痴就是傻。”

少年又是一阵大笑。其实这话再新鲜,也未必就真有那么好笑,这少年多半是借这由头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而已。万贞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身前坐下,等他笑过了才问:“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事?”

少年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是件亏心事……”

万贞一怔,少年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在家里的处境很……我也说不清好还是不好,总之很尴尬。偏偏前段时间内人又再一次小产,这下我的地位更尴尬了……我思量许久,忍不住放手一搏,想了断这份尴尬……”

万贞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但少年的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再打断,结的仇比起知道秘密更大。

她坐立难安,少年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苦笑道:“我这辈子总想做个光明磊落的人,没想到现在却做出了……这样的亏心事。偏偏亏心事做了,还没得遂所愿!嘿……我以前修善,不曾得善果;如今作恶,却也不能遂恶愿……天命之戏人,果真无常啊!”

万贞一时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好,好一会儿才道:“这世间大多数人,一生既在行善,亦在作恶。再善良的人,贪欲炽时,都不免恶意上心;再作恶的人,善心发时,都会有舍己为人的时刻;不到盖棺定论,如何能评定一个人的一生善恶呢?你以一时心念,来定自己一生的天命,未免太早了。”

少年有些兴味索然的道:“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出生的孩子,一生能选择的机会很少,天命其实早已注定,只不过我不曾认命而已……而现在,这命我不认,也得认了!”

万贞默然,见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便执壶替他斟满茶水。

守静老道穷困惯了,茶叶都靠自制,比不得外面的名茶,苦味甚重。少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不说我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原来打水井,是为了帮怀孕的妻子积福,可现在他妻子都小产了,这话题谈起来徒惹伤心。万贞迟疑了一下,略了首尾,道:“你原来打的水井都完工了,我本来是想请你起名的。”

少年怔了怔,怅然道:“名字起得再好,有什么用?随乡民称呼去吧!”

万贞轻声道:“我听医生说,女子二十岁之前,自身都尚未完全长足,真正适合生育的年龄,是在二十岁以后,三十五岁之前。你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与尊夫人都年轻得很,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少年摇了摇头,不理这个话题,只是茫然地望着窗外被大雪压弯的树枝,半晌,道:“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后,我就要离开京都了。”

万贞意外的惊啊一声:“怎么?”

少年道:“民间不是有话说,人大分户,树大分枝么?我已经及冠了,本来早就该分家离京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离京而已。现在么……我不走,别人也要催我走。”

万贞沉默片刻,伸手将怀里刚刚存好的一叠票号拿了出来,放到桌上,道:“我身份不便,你出京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出来,恐怕不能亲自相送。这里有一万两晋商出的银票,支取的印鉴和身符都在,权当我提前送的一份程仪。”

第五十六章 一生顺遂难求

万贞自与这少年相识,就刻意不与对方通报姓名身份,只当是上天赐给一段萍水之缘,能够相遇固然好,但分别却也不至于太难过。

少年一开始曾经恼过她这种心态,后来却觉得这样交个朋友,比彼此清楚身份来历别有一种没有拘束,可以无忧无虑,尽情倾吐心事的自在感,便也遵从了万贞的意愿。

因此他只当万贞是个玩伴,平时虽然嘴巴毒,却只想过帮助万贞,没想过要从她手上得到什么。猛然听到她这程仪一送就是万两白银,饶是他家境再富足,也大吃一惊,看看桌上的小荷包,再看看万贞:“你……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万贞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没偷没抢,虽说有些仗了身份的便利,但都是正儿八经做生意赚的。只不过我不像别人要置业养家,所以钱能存住而已。”

少年再不理俗务,也知道上万两白银肯定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心中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积蓄这么些钱不易,怎么就拿出来了?”

万贞道:“我孑然一身,钱财这玩意再多没有使用的地方,也是废物。倒是你,都说穷家富路,你离开京都,一路风雨,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多备些钱财,总是好的。”

这个时代的人远行,亲朋好友有送程仪壮行的习俗。虽然数量大了些,但既然是程仪,少年倒不惮收她的银子,只不过时代不同,思维方式也不同,他的心思一转,道:“我本来想明年射柳前后帮你定一门好亲事,但现在情况有变,说不定射柳大会之前我就会离京。真正的高门大户,没有我后面撑腰,只怕你要嫁进去做正妻有点难。”

万贞哑然失笑,摆手道:“我的亲事,真不用你操心。我若要嫁人,选的一定是我喜欢的人,而不是对方的门第。”

少年不满的道:“未必你喜欢的人就不能是高门子弟?反正杜箴言那狂生,离经叛道,就不是良配。”

万贞叹气:“你说杜箴言离经叛道,那我呢?”

少年顿时哑然,好一会儿才道:“那是不同的……”

其实没什么不同,一样离经叛道的人,只不过一个被他看在了眼中,另一个被他讨厌了而已。少年也知道这话说起来强词夺理,不过他现在的脸皮可比以前厚多了,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既然你也不准备在京中选夫婿,不如随我一起出京吧!”

万贞被少年异想天开的话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他。

少年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提议合理,一拍桌子,笑道:“不错,你随我一起离京最好!到了我的地头,我就是当家人,谁也大不过我!到时候你在我那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嫁人就嫁人,想招婿就招婿,自己当家作主……要是还不满意,就是养十个八个小白脸,我也护得住……”

万贞脸都黑的,道:“还十个八个……你能盼我点好吗?我哪都不去,就在京都!我这辈子不求富贵,不奢荣华,就只求个心意相通,生死与共的爱人!别的再好,不是我所求,我就不要!”

少年怒道:“你是死脑筋吗?”

两人争执半晌,万贞想到这少年春后离京,以后未必能再见,便缓了口气,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争了,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应该好好说话,何必为了这些缥缈之事争执?”

少年愣了一下,心中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剩下一股难言的伤感,苦笑道:“不错,我离开京都,未必能再回来……”

他发了会儿呆,忽然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万贞面前,颓然道:“我如今也不敢说什么大话啦!这玉佩留给你,姑且算个印信,若哪天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就派人拿来清风观找守静老道传信,能办的我都替你办了。”

万贞默然收下玉佩,见他满目阴郁,心中也觉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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