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周贵妃长得最好,但论到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却连万氏都不如。她争强好胜,平时不肯让人,心里却深深地明白,她最大的倚仗不是相貌,不是品性,甚至都不是因为“选三”出身而与皇帝有近乎“元配”的情份,而是她“宜子”。虽然承宠的次数不多,但却三年里两次孕胎,比得后宫其它人都黯然失色。
可再怎么“宜子”,若生下来的儿子不归自己带,那跟没生有什么差别?
何况她前面生的一位公主,已经因为钱皇后不孕而被带去了坤宁宫养育,如今都要被养成钱皇后亲生似的了。若连儿子也被钱皇后抱去了巩固地位,那她岂不是变成了专替钱皇后生养的替身?
因此之故,周贵妃想把儿子要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母子之情,更是为了稳定地位。万贞帮她去讨孩子,她明知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却不由自主的渴盼着能成功。
而等到万贞被几名老嬷嬷护送着,抱着小皇子出现在周贵妃面前时,她吃惊的愣在当地,竟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敢叫出声来。
万贞虽然不懂她心里那份曲折心思,但却有些怜惜这母子二人,将孩子送到她怀里,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说,只要你肯亲自哺育,小皇子便交给你抚养。”
周贵妃接到孩子,哪顾得上万贞说了什么,只把孩子抱着怀里千般怜爱不足,喜极而泣。小皇子被她抱得紧了,有些不舒服,又“嘤嘤”的哼了起来。周贵妃连忙放松了些,一迭声问:“我儿是不是饿了?乳母呢?没跟来?”
万贞看着她,道:“太后娘娘答应,贵妃若肯亲自哺育小皇子,则小皇子由你抚养。”
周贵妃终于被她话里着重加深的“亲自哺育”四字惊醒,愕然道:“怎会要我亲自哺育?皇子公主养育,自有定制,哪有……”
万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周贵妃目光与她相接,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于身份来说,周贵妃高万贞百倍;但万贞不要她的赏赐,只认自己是仁寿宫的人,这身份能起的作用有限。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应从情理来论。而从情理上来说,她让万贞向孙太后讨孩子,纯粹是无奈之下的逼迫,她自己不敢做的事,万贞替她做到了,这就是亏欠。
这种情况,周贵妃实在无法以身份来喝斥万贞无礼,只能在清晰的感受到她失望时解释了一句:“我要是亲自哺育,那不得让人觉得失势,连乳母都找不起?这后宫的人,活得靠个体面,本宫堂堂贵妃,在皇爷和娘娘面前,连个给儿子请乳母的体面都没有,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万贞淡淡地说:“亲自哺育,也没说就不能请乳母。再说什么体面,能比您亲自抚养皇长子平安长大更光彩?”
周贵妃一时语塞,万贞看着她,又道:“贵妃娘娘,我不懂您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体面。然而父母养育子女,若是没有能力,生而不养,没有谁能指责;可若行有余力,却任由孩子嗷嗷捱饿,那样的母亲,就是人前再体面,又算什么东西?”
周贵妃眉头紧锁,心里气怒、羞愧、心动等等情绪缠杂在一起,犹豫不决。万贞暗暗摇头,伸手道:“贵妃娘娘既然不肯亲自哺育,奴只能将小皇子送回太后娘娘那里去。”
周贵妃赶紧抱着儿子,怒目而视:“你敢!”
万贞深深地叹气:“贵妃娘娘,皇长子生在仁寿宫,若您没有过得去的理由要亲自养育皇子,那么他长在仁寿宫,代替皇爷娱亲也顺理成章。这不是我敢不敢,而是太后娘娘乐不乐意。”
周贵妃抱着儿子,怎么肯再交出去,瞪着万贞眼眶都红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不就欺负本宫不会哺育孩子吗?喂就喂!难不成本宫还真能让你给难倒了?”
万贞哭笑不得:“贵妃娘娘,皇长子由太后娘娘养还是由您养,与我这样的小宫女有什么干系?我又得不到好处!会劝您几句,无非是处在人情之上,希望您和皇子都过得好而已。”
周贵妃一时无言,突然喝斥旁边的嬷嬷:“眼睛瞎啦,还不赶紧扶起本宫哺育小皇子?”
她这脾气不好,突然发作,几名嬷嬷木着脸,习以为常地上来帮着她解衣哺乳。
产妇和新生儿,都属于弱势不能自理的群体,这种情况下不想着笼络人心,却乱耍威风。那不是给自己招恨,增加风险吗?万贞本想劝她一句,又忍住了,弯腰行礼:“奴告退。”
周贵妃道:“本宫已经向母后讨了你来使段时间,你要去哪?”
万贞哭笑不得:“贵妃娘娘,奴今天忙到现在,还没有吃中饭呢!”
周贵妃愣了一下,脸色缓和下来,道:“现在时辰晚了,哪里还有中饭?倒是刚才灶下给本宫新做了膳食还在候传。舒嬷嬷,分一半席面赏她。”
万贞连忙道:“贵妃娘娘,奴在尚食局当差,不愁没地方吃饭。”
周贵妃瞪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我说,你是不是傻?你知道宫里受贵人赏赐席面是什么体面吗?何况还是从本宫的膳食里直接分出半席来!本宫说你傻大个,还真是傻大个呀!”
第七章 暗箭横飞四射
万贞到底不是原身那样土生土长的宫廷女子,无论怎么警醒,总会不经意间在这些细节上疏忽。像周贵妃分半席饭菜给她吃,她就只当成留客吃饭,顶多是规格高些;完全没想到这与什么体面有关。
周贵妃感受着儿子贴在自己胸前吃奶那种骨血相通的亲昵,亲自哺育的芥蒂早就烟消云散,只觉得自己生的儿子,无处不可爱,无处不可亲,连吃奶吮得她生痛,都只让她高兴儿子的强壮有力。等他含着奶睡着了,她更觉得儿子贴在自己心口上,熨帖极了。
周贵妃心满意足,再看万贞这一脸莫名其妙的呆愣,刚才被她顶撞的郁闷突然间不翼而飞,笑骂道:“行了,傻大个!这半桌席面,是本宫谢你今天出的力,不用你谢赏了,出去吃吧。”
万贞啼笑皆非,合着这姑娘连谢人都不会出个好声气,就她这口气,这做派,当年“选三”,她究竟是怎么中的?
满天下的头柱香都被她烧着了,才能有这样的好运道,没在竞争途中被看不顺眼的对手们联合起来挤出去吧?
周贵妃喜怒都在脸上,时不时发脾气,是拗起来不管不顾的人,简直就是尖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扎得头破血流,相处起来那可真不是愉快的经历。
周贵妃不好相处,但与她相反,皇长子却十分的好带。只要万贞陪着,基本上就不哭不闹,好吃好睡。
周贵妃为了标榜身份,虽然亲自哺育儿子,但却还是让她娘家人找了两个带点亲戚关系的表姐来当乳母,时不时就哄着小皇子吃乳母的奶水。
这么试了半个月下来,小皇子总算除了母乳以外,一天也肯跟着乳母吃两三次奶了。只不过这两个乳母再怎么费心,小皇子除了偶尔吃奶以外,还是不太肯让她们抱。每天吃饱睡足,就转着小脑瓜找万贞,万贞在旁边陪着还好,若是超过半个时辰没见着万贞,必然大哭不止。
周贵妃从万贞把儿子抱回身边后,就将这事习以为常,加上她生完孩子的二十来天身体虚弱,一直嗜睡,有万贞帮忙哄孩子轻松很多,并不因为孩子与万贞亲近而多虑。但两个乳母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论亲近,小皇子她们每天都要哺乳;论血缘,她们算是周贵妃的娘家人。小皇子不亲近她们,却依恋万贞,这让她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过了半个月,两个乳母对宫廷的事务稍稍熟悉,周贵妃的身体也恢复过来后,她们便开始敲边鼓,看看万贞抱着小皇子去给孙太后看,就借着闲聊的话头问周贵妃:“娘娘,这位万女官,是不是哪位掌权公公的干亲?”
周贵妃身边的旧人都被替换了,全是孙太后从仁寿宫抽调过来的人,日常说话,早把万贞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当下笑道:“掌权的太监是很少收宫女当干亲的,要收那也是准备和人联姻,贞儿这身高长相不合适,哪里拜得到干亲。”
乳母笑道:“奴看这万女官指使服侍娘娘的老嬷嬷顺手得很,还以为她在宫中很有权势呢。”
周贵妃哑然失笑:“在母后宫中,有权势的都是从母后还当贵妃时就跟着的老人。她虽然入宫年岁久,但年纪小,没有近身服侍母后的资历,哪来什么权势?”
乳母有些不明白:“那就奇怪了,她既然没有权势,服侍娘娘的老嬷嬷,怎么肯听这小辈的话?”
周贵妃道:“这段时间有赖她帮本宫照料皇长子,母后这边的人,自然会听她的。”
乳母想了想,小声道:“娘娘,奴与娘娘是自家人,有些话不能不说,这万女官带小皇子,如今这样子可不太好啊!”
这两个乳母都是从周贵妃娘家找来的亲戚,天然就具备亲信条件,她们的话不管是对是错,整体利益是一致的。乳母一说,周贵妃顿时警觉起来,问:“怎么?难道还有人想买通万贞儿对皇长子不利?”
周贵妃就在仁寿宫坐月子,上上下下的人手都是太后的,乳母虽然恼怒万贞抢了自己的位置,但也不敢乱引这种灾祸,连忙道:“娘娘,奴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您看,除了吃奶换尿布,皇长子谁都不要,连睡觉都要万贞儿哄。这样下去,只怕等皇长子长大,只知道有万贞儿,别人都不认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比辛辛苦苦生养的孩子与自己离心更可怕的事了。周贵妃惊得脸色骤变,半晌才道:“本宫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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