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碧空朗朗,清晨薄光洒满峰头, 却照不进青峦叠嶂间经久不散的山雾, 深处幽谷遮在一片朦胧下, 静如死寂。
骤然——
谷中响起一个男人的惊叫,震飞林鸟。
遥遥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一人一轿循着踪迹飞来。
山谷林荫处, 荒草丛生,惊魂未定的山野猎户狼狈跌坐, 率先落下的中年人样貌的道士拨开染血的草叶,露出压折一片草被上那个惨不忍睹恍若死尸的女人,端详许久, 朝旁边幽幽落下的青色轿子道, “是她。”
猎户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 “……不是我不是我, 我没杀她……不是,与我无关, 我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
“我知。”轿中传来悠然男声, 声色郎朗如晨光照入猎户心中, 晒得那点阴霾与恐慌尽数蒸发。
竹帘微露一角,一个瓷瓶抛出, 落入猎户怀中, 轿中人又道, “拿着压压惊,且下山去吧。”
猎户目光落于简朴的青轿上, 这才发现轿身刻着逍遥派徽记,牛眼圆瞪,“您、您、您是——”
探查伤口的道士点了几下女人身上的关穴,闻声瞪了他一眼,“快点下山吧,要是不想招惹麻烦,就忘记谷中看到的一切,不管是这个女人还是我们俩都最好只字不提。不然,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猎户浑身一个冷颤,捂住嘴猛点头,最后望了眼轿中始终不肯露面的男人,遗憾着,连滚带爬离开。
等外人走了,青轿上的竹帘才徐徐卷起,缓缓露出帘后那一张可与日月争辉的俊容。
草中奄奄一息的女人刚睁开眼睛,朦胧视野中望见轿中乌发男子目光投来,眸中光彩一亮,想起身却反而牵动伤口,喘息一重,疼得脸色扭曲。
她一手遮面,似是不想让男子看到她的丑态,苦笑道,“……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无悔。”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虚弱至极。
“你看看你,又是何苦来哉?”中年道士见当初貌惊华峰的娉婷女修现如今似槁枯老人,语露惋惜。
女修耳中眼中已容不下别人,痴痴望着轿中男子,仿佛又忆起当日逍遥台一见,男子素面乌发,临风奏一曲绝响,引得云蒸霞蔚中万鸟群来,流连不散,有雏凤落于男子肩头,叼着男子鬓发,男人岿然不动,恍如融入山峦叠嶂中亘古矗立,悠然风姿不知迷煞多少前来贺喜的女修。
中年道士滑过痴迷不悟的女修,摇头啧啧两声,他这师叔还真是罪过啊罪过,小声低语,“……一见兮渊终生误啊。”
可怜可叹,多少女修误入情网,落了凄凉下场,也不怪他小师叔越发不喜露脸了。
“……雄镜我已寻到,可惜未见你丢失的元婴。”
兮渊唇瓣微启,女修见他眼中的不赞同之色,心中一激恢复几分生气,回光返照,抢先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不必愧疚,是我心甘情愿帮你。自你被那帮恶人暗算,一个元婴随着两生镜丢失,大限将至,我怎忍心眼睁睁看你陨落……可惜,我只寻到其中一面,未见元婴,不过你可少为一物奔波,也好。”
不等两人发表意见,女修再道,“……我先前孤身引开追兵,让我儿带着雌镜逃走……”
面对心爱之人提起亲子,女修有几分难堪,尤其这个儿子还是为了接近持镜人博取信任才忍着厌恶反感生下,语中不经意露出一丝冷漠,“……便是在先前路过的破庙里,我让他打扮成乞丐模样混入一群流浪汉中,穿着一身藕粉色裙装……年约……七……岁……”
话没利索多久,女修生气渐散,死气爬上脸庞。
一双如碧水秋波的美目仍牢牢锁住轿中男子。
可命不容情,终究不甘不愿合上眼。
兮渊轻叹,“是我的因。”
“唉唉唉,我说师叔,你怎么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你让她去寻镜寻婴,明明是她贪慕男色才惹出事端,还让咱们寻找一事多生波折,如此染上祸事也是她的果,与你何干?再说,听她把祸镜托给年幼亲子,语气冷漠,我倒是不再同情她。这些女人啊,一碰上感情就变坏了,不认姐妹,抛夫弃子,啧啧。”
“死者为大,莫再多言。”兮渊给师侄送去一个眼神,止住他的满腹牢骚。
“……终究害了她。”兮渊手掌一扬,女修的尸体洁净一新,恢复往日容光。
师侄又啧啧两声。
竹帘再次徐徐落下,遮住迷惑世人的容颜。
兮渊扶起置于身旁的古琴,搁在腿上,指尖掠过,奏响一曲送别音。
声拂竹帘,古琴听涛,此时丝毫不见曾经杀人无形的锋芒,悠悠琴声藏着万千旖旎。
风解缠绵,声传百里。
惊飞的林鸟慕声归巢,落满枝头草丛,呼啦啦遮盖轿顶,羽翼扑扇,叶草簌簌。
自然之声汇入琴声。
魂魄未散的女修睫毛一颤,微颦的柳眉舒展,安详而去。
师侄隔着竹帘想象着轿中师叔的样子,想来不论是垂首奏乐的专注认真,还是乌发垂落的超然俊逸,亦或骨节分明的长指纵横弦中,一举一动必然都能牵人心魂。
连他这个整日直面男色产生免疫力的,此时光凭想象都有点喉头发紧,不怪惹出那么多痴男怨女。
唉……
他这个天上没有、地上无双的师叔,明明万事万物都视作浮云,一视同仁,偏偏这一缕悲悯世间万物的善念,“害人”不浅啊……
……
青峦间的破庙里。
一个七岁孩童自干草堆中睁开眼,破瓦漏下的光束照在灰扑扑的小脸上,脸的主人抬手遮目。
稚嫩的小手掌让他微微皱眉,刚想起身,浑身痛楚袭来,五脏内腑都似在抽搐,他垂眸打量自身。
一身女裙与晃眼的藕粉色让他眉间褶皱更深,掀开衣服,底下皮肤遍布青紫,另一只手无意识中仍紧紧抓着一个钱袋,袋子一口被割破,里面已经空了。
显然,这个小孩死于殴打,是为谋财。
一炷香后,陆寒霜整理好仪容,辩明小童是个男孩,阴了许久的面色稍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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