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何菁见了钱宁那张传讯字条,已知道邵良宸是被朱台涟押到西城墙来的,再见到这幅情景自是明白朱台涟是对他起了杀心。在这紧要当口,她全然无计可施,想冲上去阻止还是等在下面接住邵良宸都不现实,就只能喊出这样两句无力的威胁。
至于威胁对朱台涟有没有用,会不会喊出这话更不利于将来报仇,她根本没心思再去处理这些逻辑。她只是像只发狂的猛兽,把束手无策时的情绪爆发为怒吼,也没去指望这两句无力的威胁真可以撼动得了朱台涟。
可事实是,她真的撼动了——朱台涟将邵良宸扯了上去。
何菁却根本没有看到,喊完那第二句话,她便感到胸口的一团急火直涌上来,一张口“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去。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随之卸去,身体软哒哒地瘫坐下来,意识也变得一团含混。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还没出大门时便已觉得全身力竭,硬是强撑着一口气跑来了城墙之下,近二里地的路程,平日康健之时这般猛冲过来也要累得不轻,何况她身体还较平时大为虚弱。
此时蜷缩着身子瘫坐于地,疲累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全身寒冷彻骨,怎么裹紧斗篷缩起身子都没有用,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牙齿咯咯打战,好像全身都被冻透了,从里到外都没了一点热气。
我要死了?她还记得前世死前一瞬的感觉,似乎在痛感淡去之后,就是有一阵这样的奇冷彻骨,然后就是做梦式地回忆飞速倒放,最终意识全然消散。
原来这样也会死人,也罢,反正他就要死了,我也陪着他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像人家说的那样,很快与他在阴间相会……阴间是什么样儿呢?上一次没有印象,但愿这回能好好见识一番……
侍卫们是不敢去碰她的,邵良宸跌跌撞撞地冲到城下之时,便见到皑皑雪地之上一片怵目惊心的殷红血迹,何菁蜷缩在一边。
一时间简直心都碎成了齑粉,他冲上前去将何菁抱起,急急唤着她的名字。何菁无力地睁开双目望了他一眼,又很快闭了回去,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咱们都已死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邵良宸急道,感觉到她双手冰凉,他忙用自己的斗篷裹紧她身子,“菁菁,咱们都还活着,二哥不会杀我,他只是想叫我带你回家!”
何菁完全没有听见,自顾自喃喃说着:“我还说什么要保护你,要为你拼命,真是胡吹一气,见到他要杀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陪你一块儿死,我什么也做不成……”
“你胡说什么!你已经救了我的命,我还活着!”邵良宸摇晃着她大喝,“你听见了没!咱们都还活着!你要陪我一块儿活着才行!”
何菁却没再出声,原本被他裹在身上的手也随着他的摇撼滑落下去,软软地垂到身下,邵良宸顿时被一阵剧烈的心慌包裹。
这时的人命脆弱无比,划个口子感染就死了的,得场感冒就死了的,心情郁结就死了的,流个产就死了的,比比皆是,比起那些,她刚小产之后没几天就这般跑来天寒地冻之间,还吐了血,真说就此死去,一点也不稀奇。
她要真死了可怎么办?怎么办!
见她脸色青白,真的与死人无异,连身上的颤抖都停了下来,邵良宸恐慌得牙齿打颤,想要伸出手去探探她的鼻息,看她还有没有呼吸,却又说什么也不敢。
他咬着唇淌下两行泪来,伏在她耳边,几近绝望地恳求:“菁菁,你得陪我活着,我要对你说的话,你还一直没听呢!咱们这一回要再死上一回,即便还有来世,我又要再花上多少年月,才能再找到你啊……”
朱台涟下到城下时,见到地上的血迹,以及搂着何菁痛哭的邵良宸,一时也呆立无言。
还是旁边一个侍卫头目过来提醒:“王长子,该尽快送二小姐回去啊。”
朱台涟方才醒过神,从他手中接过一匹马的缰绳,来到邵良宸跟前道:“赶快送菁菁回去要紧。”
邵良宸闻声而起,却不要他来碰何菁,坚持自己抱着何菁吃力地爬上马背。
他一手揽着何菁,一手抓好缰绳,微微顿了一下动作,回眸望向朱台涟。
他生来清秀俊美,此刻脸上泪痕未干,更多了些阴柔气,可那神色却冰冷得令人望之胆寒:“你以为我是为办差骗她的?好,这一回我便叫你看个清楚!我才不是你那种为什么家国天下无视亲人性命的混蛋!什么大计、天下、差事、功劳,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菁菁一个,倘若她活不过来,我也必会杀你报仇!!”
第71章 聊以泄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说不说!”
安化王的咆哮声响彻桃园, 站在他面前的朱台涟却仍垂着眼一言不发。
朱台涟与邵良宸在外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钱宁的那封传书也被何菁烧毁,但二小姐是因为得知二仪宾的什么事才急急冲出门去的,二仪宾与二小姐又都是王长子送回来的, 这些事都瞒不过王府中人,很容易可以推想到二小姐成了这样有着王长子的责任。
无奈邵良宸像个丢了魂儿的躯壳, 只顾呆呆守着何菁不说话,朱台涟也同样缄口不言, 具体缘由谁也问不出来。
荣熙郡主看着朱台涟叹了口气, 朝身旁的丫鬟吩咐:“叫下人们起来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这当口也不好换人来服侍。”
桃园的下人们在正屋门外跪了一片, 个个噤若寒蝉, 得了荣熙郡主这道赦令,才纷纷起身继续各司其职。
安化王气得脸色铁青, 手指着朱台涟, 切齿道:“你不说是吧?我就这么一个好孩子,眼看就快被你折腾死了,你还连为个什么都不叫我知道!你是不是就想气死我,再把弟弟妹妹一个个都弄死了,独个儿占了这座安化王府才甘心?”
“父亲, ”邵良宸忽然自次间里走了出来,神色语气都已大体恢复如常,“您不必责怪二哥了, 其实今日之事都是误会。是我先前在二哥面前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令二哥误解我曾做过对不起菁菁的事,一直瞒着菁菁,今日便留我在那边就此事多说了一阵。结果消息偶然被下人传回家来,还传走了样,令菁菁以为二哥对我有所责难,才急匆匆赶过去想要阻止。其实都只是误会罢了,并不怪二哥。方才太医已诊出了结果,菁菁只是过度劳累伤了元气,并无大碍。”
这番说辞显然禁不住推敲,是什么话引起了误会,怎么就对不起菁菁,被叫去说了些什么,下人又传走了什么样,以至于何菁会喝令下人不许跟随,自己连套车都等不及就跑了出去?随便追问哪一条,他们都不好解释,再说何菁显然去的并不是王长子府。
不过一听这最后一句,安化王与荣熙郡主就都没心思再追究前因了,一齐上前一步问道:“菁菁没事了?”
邵良宸点点头:“太医正在开方子,父亲与姑母若有挂念,便请进去看看菁菁,也听太医亲口说说病况吧。”
安化王与荣熙郡主自然是挂念得紧,闻听立刻一先一后进了次间,各自的贴身下人也都跟了进去,堂屋里仅余下了朱台涟与邵良宸两人。
“菁菁真没事了?”朱台涟问。邵良宸只说了请父亲和姑母进去探望,他不会听不出是何意思。
这一回邵良宸没有点头:“太医说,至少要昏睡上几日。性命是暂且无碍,大病一场却免不了。具体会不会有事,还要看将来休养得是否得当。”
他眼皮尚有些红肿,眸光冷淡地瞥着朱台涟,唇畔露出讥诮之色,“倘若菁菁已然无救,你此时已见不到我了。我会从梢间后门出去,从此隐遁起来,不定哪日深夜,便会现身于你的卧榻之畔。菁菁要想杀你为我报仇怕是不易办到,可我就不一样了——二哥,你只知我骗术过人,是否也有兴致见识一番我的其它本事?在你眼里,我不会只是个杀袁雄、杀孙景文、给菁菁惹祸的人吧?”
要是真有心报复,就一定不会这般直说出口了。邵良宸也是料定此刻朱台涟满心愧疚,不可能再对他们有何恶意,才这么说一说廖作发泄。他没办法不生气,方才年岁最高的刘太医过来为何菁看诊后,头一句话便问:“为何会如此?”
是啊,为何会如此?为何二小姐休养得好好的,会突然之间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有多紧急的事值得她不顾身体那般猛冲出去?你朱台涟是有多愚蠢,才会觉得在这当口杀了妹夫会是对妹妹好的事儿?
邵良宸怎可能不生气!
这个妹夫于人前一向随和温文,如这般锋芒毕露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朱台涟也看得出,此时的妹夫更像个发脾气的小孩,杀意什么的只停留与口头。就和小孩吵架,吼上一句“信不信我能一拳揍扁你”是差不多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笑,只是见到妹夫有心情发脾气,便可推测妹妹的景况确实不怎么危急了,他为此松了口气。要是妹夫真去一声不吭,那才严重了。
妹夫有没有本事潜伏暗杀,朱台涟是不知道,但此时看得出,他是算计好了安化王他们已经走进了梢间,不可能再听见这里说的话,才说了后面这几句话,果然是够细心够谨慎。
他无声一叹:“我已知道是自己弄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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