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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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烟袋街小沈宅接受过继起,沈氏便心存惴疑,只是一直不敢往深处想,毕竟父亲汇聚的可都是沈氏的挚友亲朋……

“你爹他一生自矜不落人后,视天下英豪为其掌中盘棋,杀伐决断,从无悲切。可时也命也,他非良相,盛家亦无英主,汲汲半生,转头野望成空。他想死的轰轰烈烈,不惜裹挟江南众世家殉葬,娘老了,早就看透了生死,他想怎么折腾我都不在意,可桐瑚,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你爹要成了事,你这后半生就毁了!”

“破船尚有三斤钉,以江南的底蕴哪怕赴京的所有世家尽皆罹难,可只要淮扬文风不绝,终有一日他们会卷土重来,届时,赵家能否敌得过整个江南的仇忾?纵然怀珏待你情深,可那时你又会忍心看着他家破人亡吗?”

面对母亲的咄咄质问,沈氏惊慌失措,她自问若当真境遇至此,她会不会忍心拖累师兄、安儿,怕是不能的吧……

依照父亲的设想,沈氏阖族为其大业献身,她这个出嫁女又何足惜……

“如今趁着你爹他悬而未决,由明诚将其计划拦腰斩断,这对沈氏,对你,都是最好的出路。”

“可沈栗犯下的是滔天大罪啊,沈家九族如何保全?!”

“这就要看你了,桐瑚。你如今是沈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你出面,才能让明诚顶住皇帝的压力保全沈氏。首辅党根基尚在,谁也不敢要你爹性命,可长房一脉估计是跑不了了,梁儿兄弟几个能否活下来就得看你这个姑母了!”

“我?您要我如何做呢,安儿新晋入朝,依仗圣眷青云直上,这京中上下多少人将其视为眼中钉!若是他敢堂而皇之的忤逆圣意,私袒沈家,那是否会被御史风闻参奏。沈栗身为翰林,以清流士族之名跻身朝野,尚在这谋逆之乱中被充作踏脚石,那手握兵权,与南郊勋贵往来密切的永安侯府又该是何等扎眼!女儿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夫君孩子都拖到这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去!”

“你姓沈,这就是你的命!沈氏嫡庶七房六百余户,若非你爹执拗不会身陷险境,父债子偿,由不得你不愿!”

“二伯父——”

双目渺渺的簪发老叟柱地有声,一身素布斓衫威严赫赫。

谷氏没想到沈象奎竟然现身西山,一时间手足无措。

“沈宅的门第已垂垂危矣,鹿鸣坊外禁军重围,万幸梁儿游学在外,幸免于难。若非他于别苑报信,老夫尚不知沈炳文他如此能为!”

“二兄,你且听我解释——”

“还要解释什么,方才在帐外,老朽听得一清二楚!沈家列祖列宗积得是什么德,竟然养出了他这样的畜生!”

“桐瑚,你自问沈家到底何处亏待了你们父女,让你们要置宗族子侄于死地!”

“够了,二兄何苦逼迫桐瑚,沈家人的脑子又不是只长在我夫女身上,是你们权迷心窍,一心要争那世家魁首,而今眼看事败了,却又想把错处往桐瑚身上推,怎么,把罪过归咎于无辜妇孺就能显出你沈家百年士族的能耐了吗!”

“沈栗若非有所谋,又怎会被人捏住马脚,他在宫里宫外的勾连,您别说沈氏全然不知!”

“你这妇人……,就是因为你,炳文他才与兄弟离心,与宗族离德,你,你何其歹毒,竟将我那可怜的栗儿迫害至死。”

当初沈炳文入阁,沈家其余四位在朝的老爷全部下野,沈象奎身为沈氏的柱梁虽不甘放弃权柄,可对于沈炳文的锋芒又不得不退避三舍,原想着沈家如此牺牲能在老四荣晋首辅之后得到最大程度的回报,可到最后,沈家大宅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家继字辈最杰出的子弟英年早逝,留下长房孤儿寡母,大哥郁积于心,强撑了几年也病故了,长房的负担全压在沈栗那孩子肩上,幸而他文采斐然,能力卓著,年纪小小便立了起来,沈氏破天荒让长子过继就是希望这孩子能继承他先父的衣钵,挽起宗族颓势。

现如今沈栗一死,不仅给人丁单薄的长房带去灭顶之灾,更是将沈家下一辈的希望泯灭了。

瘦削的老头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可此刻他却将生死置之度外,孤身前往林场来为沈家长房谋一线生机。赵秉安,这个在他们眼中的莽武之后,是沈梁兄弟于这场劫难中最后一块护身符,也是沈家是否会一败涂地的关键所在,所以不管顾氏答应与否,沈桐瑚此次都必须为沈家出面求情。

“梁儿,给你姑母跪下!问问她,到底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大兄一脉子嗣断绝,香火无承。”

“您别这样……”

沈梁是沈栗的嫡亲胞弟,随着兄长承嗣首辅,他在京中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再过一年,他就要下场应试,原本以沈家的地位,功名对他如探囊取物,可如今,一切都完了。

就因为四叔祖高居首辅,所以沈栗获罪受累的便成了孕育他的长房,母亲弟弟们都被北镇抚司擒拿下狱,母家松阳吴氏三百余口亦同罪论处,沈梁举目无依,只得潜出京城投奔二叔祖,这偌大的沈氏,也只有二叔祖能庇护他。

根本不用沈象奎说,沈梁一早就跪在地上磕头,边磕边哭,好不凄惨。

他是真的怕啊!往日里北镇抚司就是沈家座下一条狗,沈梁连个好脸都不屑,可如今,沈栗犯事的消息传入京城,北镇抚司的宵卫第一个就冲进了沈家大宅,狼奔豕突!

弑君之罪,罪及九族,沈家其余五房恨不得与长房恩断义绝,沈梁回大宅就是自投罗网。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了沈氏的荫庇,他又能跑到哪去。二叔祖如今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只要能保住性命,莫说只是下跪,就是让他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姑母,姑母……”

哭声哀绝,沈氏做不到视而不见,长兄当年待她甚过亲生,如今沈栗已死,要是沈梁也没了,那他九泉之下如何能安息呢,可她又不愿把安儿拖下这危险深渊,她既已嫁与师兄便要首先为赵家考虑,对赵家不利的事情她不能做。

“梁儿,我……”

“老夫还没倒,轮不到她一个出嫁女来掺和沈家的事情!”

帐帘被掀起,吴肇汉小心侍奉着将沈炳文搀了进来。

首辅党的几位骨干重臣都在外面不远处候着,瞧那神色倒是精神得很。

沈炳文心力交瘁,也懒得再与二哥打哈哈,从露台到营帐,一路跋涉,他的官靴上都是泥泞。

吴肇汉弯腰想将靴子取下来,却被沈炳文给止住了。

“以后也是要登堂入阁的人了,注意体统。”

吴肇汉哪敢承应,慌忙就跪下了,“学生能有今时今日,靠得都是恩师的提拔,在您面前,岂敢提体统二字。”

“唉,你较之旭宁就差了一分胆略。也好,如今的时局于我等不利,谨慎掌舵总比冒进来得强。”

“回京之后稳住吏部上下,沈栗之案你莫要插手。”

“可是……”吴肇汉侧身瞄向帐内的另一位沈老大人,欲言又止。

“赵明诚的牌面还没有亮,现在贴上去只会被他敲竹杠,沈栗之死不过是敲山震虎,你的眼光要着眼于大局。好好想一想,赵明诚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何物,他最忌惮的又是何事?”

“是,刑部尚书一职?”

“然也,他请出了苟俪旬那个老狐狸,又串联了内阁里其余几位阁老,为的不过是独霸刑部那块地盘。如今老夫身涉污案,短期之内不能治理朝务,你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内阁关于刑部尚书的票拟,待皇帝伤愈之后极力推举黎焕中上位。”

“可黎太傅的立场与我们也是敌非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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