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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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秉安实没想到老太太会赐这么重的礼,砚台本身再名贵也没有什么,反正都是文房四宝,用途都一样,关键这是老太太的陪嫁之物,意义非凡呐。堂中五房的人也都惊得不轻,这老太太向来对三房的安哥儿不冷不淡的,今儿,这是转性了?二房和四房反应略好一些,反正再怎么样也都没自己的份,人家亲祖母想给大孙子贴补点东西,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地方。

赵怀珺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倒是坐在一旁的沈氏若有所思,这是想修复三房兄弟俩之间的关系?摇摇头,这也太晚了些,且不说安哥儿早就记事,就凭这些年六郎对小十还有三房的态度,这事儿,难!

不管老太太是什么意思,赵秉安现在只能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砚台,转手放进母亲怀里,又赶紧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给祖父母行了大礼,磕了响头。“谢祖母赏,孙儿此去必定全力以赴,定不负诸位长辈教导。”

老侯爷欣慰的点了点头,示意儿子把孙子扶起来,想着该注意的地方他老师和叔父应该都交代过了,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出发,恐怕天黑之前就赶不到昌平了。转头看看老四,示意他可以准备出发了。

赵秉安今年过完年虚龄也不过十三,虽说在当下,男子十五六岁就成家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乡下贫苦人家,在富贵人家眼里,孩子得到十八才算成年,二十弱冠才算是彻底成人。这种情况下,即使只是在京城边上,府上也是不大放心让一个半大孩子单独去的,但是府上的成年男丁基本上都有公务在身,无暇抽身,也只能由见天闲逛的四老爷陪着去了。

好不容易拜别了来送行的伯母婶娘,又和几位堂兄们寒暄了几句,直到四叔开始催促,赵秉安才依依不舍的踏上马车。这是他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出门,从前,别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总是一笑而过,大丈夫志在四海,怎能困守一隅,可今天,看着蒋氏红着眼眶倚在父亲怀里,看着姐姐泣不成声偏又不想让自己看见,只能躲在大门后偷偷的哭,看着憨厚的庶兄笨拙的向自己挥手告别,看着平时老是傻笑的小胖子在自己身后嚎啕大哭,他真的明白了这句话。宗族血脉,这是这个时代走到哪里都斩不断的牵绊。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向母亲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吧,这大冷的天别在府外站着了。等到马车一动,府门口的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蒋氏和赵怀珺还坚持着,直到马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赵怀珺才掺着蒋氏一步一步回了玉涵院。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哪一定要是千里呢,孩子哪怕走远了一步,做母亲的心都是揪着的。

窗外嗒嗒的马蹄声不断传来,赵怀珉看着旁边红了眼眶的侄子,轻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22章 经典大戏

紧赶慢赶,叔侄俩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昌平县城,幸好下人早就订好了客栈,不然一帮人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赶了许久的路,叔侄俩也没什么胃口,一番梳洗过后,就歇下了。

第二天,赵秉安用过早膳后,拿着信就开始去拜访老师的友人,这些人里有书院的先生,有当地的士绅,有码头上的校吏,还有隐于闹市的白头老叟,不同阶层,不同交往,赵秉安无不适无所适。一开始,他不大明白老师的意思。可当他停伫在喧闹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所有的生活就像一段段集锦一般在他面前播放,生老病死,贫贱富贵。

突然想起老师教授他《论语》的最后一天,好像也是在下午,阳光明媚,老先生摩挲着书页,似是突发奇想地歪头问了他一句。“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他在无数本书里看过,回答各不相同。最多的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那天,他不知怎么得就想起了张载的那句回答“读圣贤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脑子里想着,嘴上就囫囵念了出来,当时老师的神情自己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先生豁然直立,一把把他拽过去,捂住了嘴,差点憋死。

看着师傅的神情,赵秉安当时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不应该是标准答案吗。邵雍当时什么都没说,任由他自己在那想破脑袋。后来,他回府拿这个问题问五叔,五叔当时看他的表情很微妙很晦涩,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出房门的时候,朝天上指了指,等自己回房细想清楚的时候,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这四句话对于世家,对于寒门,甚至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都没有错,可它错在忽视了这世界上另一样重要的东西——皇权。千百年来,自儒学兴起以来,身高志洁的士大夫都是按照上面那些要求干的,但从来都没有人敢说破,因为终究这是家天下!脱离皇权的学说,从古到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就像墨家的兼爱非攻,道家的无为而治,纵使还在流传,但也就只剩下这点虚名了。

赵秉安一直以为他真的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了,但其实他没有,他的骨子里就透露着对皇权的无知无畏,而这一点是上位者绝对无法忍受的。现在没有被人识破不是因为赵秉安多么擅长掩藏,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与那些事情接触的机会。除非他一辈子不得志,否则他就一定要改掉这个脾性,从骨子里抹掉那份在邵雍看来不知道从哪来的傲气。

赵秉安一直以为众生皆醉我独醒,却不想是他自己在眼前遮了一层业障,忘了最基本的谦卑!今日见到的这些人,不管身份几何,境遇悲喜,深究到本质,都能感觉到他们对于天地,对于规则,对于传统的敬畏。而这也是《论语》终篇里最后一段他还没有领悟的真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老师,这一课,弟子受教了!

接下来,他就在茶铺里静静的坐了一天,也看了一天,人生百态,酸甜苦辣,真真是最微妙不过了。

赵怀珉倒是在客栈里着急了一下午,还以为出来第一天就把侄子弄丢了呢,直到天色快要暗了,去寻人的下人才和赵秉安一起回来。赵怀珉看着侄子完整无缺,可算是松了口气,又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训斥他,只能叮嘱以后出门在外要在意时间,到底不是家里呢。赵秉安噙着笑,点头应是,赵怀珉看侄子态度很好,也就不多为难他了,嘱咐下人多注意些,就先让这孩子上楼休息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老觉得这孩子比以往有所不同,又说不上来有哪不对……

三月八号,离春闱还有四天,除了昌平县尊,该拜访的人该送到的礼都已经完成了。今天,赵秉安就不必再出门,要开始在客栈里好好温书了。至于赵怀珉嘛,他今天倒是有一件正事要做,打点好从家里带过来的司仪还有父亲的印信,便让得力的下人把东西还有名帖送到了县府后衙,虽说开考前主考官要避嫌,但投名贴礼也算是一种惯例了。

这多流行语于高官勋贵之间,明面上是说不要因为这是我家孩子,你就瞎放水,要公正,咱们不搞特殊。但实际上呢,人家已经跟你说,这是我家孩子了,你就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能在京城附近应考的,谁家没有点背景,你要是真的不留一丝情面,以后还想不想在上京混了。

昌平县衙里,王开远就正在看着那一堆名帖苦笑。底下人都羡慕自己有个好出身,仗着老子哥哥们不用费心就能坐上高位,可谁知自己的难处啊。哥哥们都战死沙场,徒留下几个孤儿寡母,若是父亲能一直年轻,一直征战,那倒也没什么,可父亲早已年老体衰,早年在战场上的诸多伤病,临到老了也都找上身来,现在无非就是在强撑日子罢了。

一旦父亲去了,自己就要丁忧三年,抚远将军府在朝中就无人能支撑门户,三年,等到自己起复的时候,朝堂上恐怕就什么位置都没有了。而且,自己从的是文官,父亲在世的时候,他那些故交好友或借着交情这个借口可以拉自己一把,等到父亲去了,文武不言,那些大人们为了避讳,恐怕要伸手就不那么方便了。

扯远了,现下是眼前这关难过啊。本朝律法明令,童生取率按所属县户多少来定,昌平虽在京城附近,但下辖人口并不多,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八万户,按千比一取,就意味着今年昌平县手上有八十个童生名额,可看着眼前明显一百多张名帖,选谁不选谁都是个大问题啊。再说,京城里的公子又不是乡下的穷苦人家,一套四书都凑不齐,大家都是延请名师教大的,再不争气,应付童生试也足够了,那这黜落的人选还有名次的安排就得谨慎再谨慎了。

推开这堆帖子,先挑出与自家交情匪浅的,当然不会有亲属关系,大家都不傻,自然不会让御史台抓到把柄,科举舞弊可不是失职贪渎可以相提并论的,弄不好九族都能搭进去。

永安侯府,这个倒是挺熟悉啊,这次是他家哪个孩子来考,吆,赵老三家的老三啊,这孩子倒是不得了,当初听说可是拜了邵老先生为师。哎,人比人气死人,你看人家永安侯府,原先跟自家是一个路子,可人家从怀字辈起始就由武转文了,前后几十年如今都做到了高位上,京城勋贵里提起永安侯府,哪个不伸出大拇指赞句一等一的人家。赵怀珏不过比自己大三四岁,都已经做到从三品的右都督御史了,哪像自己还在这昌平县蹉跎。

这孩子好像才十三,那他那个庶兄是不是正当龄。虽说只是个庶子,但大哥家的侄女不也是失怙孤女嘛。抚远将军府现下可没有什么挑挑拣拣的权利,要是能借上永安侯府的势,最起码可以先熬过前头这几年。想来以父亲与永安侯爷的交情,一个庶子的婚事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先看着吧,等县试过后再说。

赵秉安在客房里一待就是三天,直到县试的前一天,他才出来,打算到处走一走,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结果刚离开客栈没几步,就看了一场大戏。

但凡是古装大剧,有什么桥段是必不可少的,卖身葬父啊!!!

正对客栈正门东南面,没走五十步,天桥脚下,一个大约十四五的小丫头哭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头上撰着的双螺髻上什么都没插,就别了一根稻草,一身白色粗麻布孝衣倒是裁剪的不错,把那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衬得玲珑有致,随着抽泣的动作一提一落,旁边好几个地痞流氓似的人物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辈子,得益于赵秉安打小就注意保养眼睛的功劳,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女子身前的那块木牌上的字迹,左半边是四个碗口大的加粗大字,由上往下写着“卖身葬父”,右半边一开始看不清楚,稍走进些,才看见是一篇陈情书。

大概意思就是这小女子随父出行,要进京寻亲,不料半途呢,慈父染疾,纵使散尽家财,然久病不医,老先生呢还是走了。这一走不要紧,这小女子就惨了,先是没了银子被人家客栈赶了出来,然后医馆又来寻她要亏欠的药钱,现在虽然是腊月可这老父亲的遗体也不能久放啊,总的入土为安吧,那这棺材寿衣还有坟土就按最简单的置办也得不少花费。小女子百般无奈,只能贱卖己身,愿为奴为婢,但求能让老父亲安息。

最后,缀了一句,凭银五十两。

这下,就意味深长了。你在长安城里,随便到大街上拉个公子哥,问他,五十两多不多,当然不多,他在怡红院里睡一晚就不止这个价。就是京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卒,咬咬牙攒几个月,也不难拿出这笔钱。

关键是,如果走牙行,买一个小丫鬟要多少钱呢?其实像这位姑娘这么大的,勋贵世家里都是不会要的,他们世代最信任的是家生子,一代代传下来,即忠心又好用。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家生子就像主家的一种另类的财产,打死了都什么事也没有,传出去至多名声上不大好听罢了。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们需要新的奴仆,最先考虑的也是买断全家,老的放到庄子上干苦力,小的放在府上慢慢调理,几代过后又成了新的家生子,当然,这种买卖前提是这户人家要身家清白,户籍所在县城要能查到祖宗三辈以上。就这样一户人家全家能卖多少银子呢,赵秉安告诉你,丰年三十两,荒年撑死就是二十两,有时候倒贴都没人要。

现在这个娇娇滴滴的小女子张嘴就要五十两,这事可就有趣了。

这下,赵秉安也不急了,跨步走到旁边的茶铺里,坐在一群茶客中间等着看热闹。

这不,他刚坐下没多久,那边的好戏就等不急要开锣了。

第23章 计中计

那几个隔步外的流氓,蹲守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出面,领头的大高个就起身吐了口唾沫,跺跺脚,骂骂咧咧的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他也不嫌小娘子身前的尸体晦气,伸手直接抬起了女子的下巴,脸上的横肉随他一笑显得特别狰狞,那口黄牙估计有年头没见盐洗过了。“呦,小娘子长得不错啊,细皮嫩肉的,你瞅洒家做你男人行不。你放心,某下堂能搂钱,上炕能暖床,只要你从了我,你爹就是我爹,咱爹的身后事某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光听这几句话还是诚意满满的,要是那手再规矩一点就好了。大汉对这回复好似一点也不急,就蹲在那里开始挑逗这个小娘子,摸摸小手拉,拧拧鼻子拉,时不时还做势要上前闻闻,好似有多香甜是的,直把人家小娘子逼得是脸红耳臊,满目通红啊,眼瞅着那泪珠就要滚下来了。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居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眼里还有王法吗。”

来了,茶馆里的人顿时精神一震,不枉自己点了壶那么贵的茶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只见天桥街头走过来一青衣男子,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将将弱冠。一身衣服虽说得体,但明显浆洗过很多次了,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里还携着几本书,估摸着是刚做完早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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