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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离自觉在心里为这话补充了后半句,助眠的茶盛间这儿估计也没有。

不过他今天也不是来喝茶的,也就没再理会茶和水的问题。

叶知离垂下眼,用目光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魔界必当危险重重吧,剑尊可有受伤?

盛间淡淡道:无妨,不算难缠。

叶知离心下清楚,听说魔界死气盈天,那八目海龙身比山高,盛间连斩十八只八目海龙,这其中的凶险又怎么是一句不算难缠就能概括得了。

他以水代酒,稳稳举在脸前:八目海龙毒之事,全赖剑尊仗义出手,叶某才疏学浅,但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刀山血海义不容辞,若今生无以为报,来生衔环结草当年做马,也必偿剑尊救命之恩!

他一番话说得不算慷慨激昂,却也足够真诚,说完便将那盏白水一饮而尽。

盛间放在腿上的左手紧握成拳,不甚明显地轻颤着,半晌后终于嗓音艰涩道:不必,只要你无事

只要你无事

此话一出,叶知离便什么都清楚了。

以盛间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别人说十句都不见得回一句的性格,如果只是对他现在的脸移情,救了便救了,没必要多上一句只要你无事。

他静默片刻,随后直直对上盛间那双如山如海的眼眸,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来:盛间

不是客套疏离的剑尊,而是在情急之下才会呼喊的大名。

盛间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喉口跳出来,眼眶都在微微发着热,本就不善言辞的人此刻更是失了所有言语。

叶知离重新倒上杯水,话既然说开,那便不急了,他清楚盛间的性格,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送炎朱那次?

盛间缓缓摇了摇头,顺着叶知离的话回答:墟水洲外,你被妖魔围攻。

叶知离好奇地嗯了一声,盛间补充道:墟水洲城便觉得神态眼熟,我连夜去了仙盟调查了现在你的身份的生平。回来后刚好看到你使用平江雨。

叶知离:那你送炎朱不是为了试探我?

盛间:是想看看,你是否愿意同我相认。

叶知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不想与盛间相认,当初选择和离就是为了开始新的人生。如果不是盛间数次特殊对待,甚至还冒这么大险去魔界令他起疑,他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上一辈子。

只是现在罢了,就当是和老熟人交底吧。

他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的?

叶知离死亡的事像是根扎在心脉上的毒刺,每次都要让盛间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同碾碎再造,可偏偏现在主动提起的是叶知离本人。

盛间唇色泛起点惨白,却还是咬牙道:我本是打算我本是打算陪你一同离开六罗门。你离开后我便去找了宗邵元,随后就下山寻你,结果就看见

叶知离了然,结果就看到了他躺在一地妖魔尸体之中,他当时与妖魔打斗许久,又金丹自爆,想必很是不好看。

估计就和盛间现在的脸色挺像的

盛间的回答让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原来盛间当时,竟然是想和他一起离开六罗门,这种决定肯定不是临时做的,盛间多半是早就有了想法。

如果盛间提前一天告诉他,又或者他晚一天提出和离,那么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

然而世事无常,或许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注定。

事到如今,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只剩感慨,倒是盛间脸色仍然没有缓和,他想试着转换一下盛间的情绪,开口询问:那你帮我收敛尸体了吗?

盛间低低嗯了一声。

他笑道:谢谢你啦。

然而他转移情绪的方法显然很失败,盛间听到他语调轻松的道谢后,积攒了二十年的爱意与自责在这一刻汹涌着冲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几近崩溃。

一滴眼泪载着月光自盛间脸颊滑落,在光滑平整的琉璃桌面上砸出一小滩水迹。

叶知离被盛间这反应吓得一愣,怎么好端端的说哭就哭了,他见过盛间的各种样子,唯独没见过盛间这么伤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忙安慰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难过。

盛间红着一双眼,声音暗哑:对不起

叶知离只得将从前哄徐宋那一套搬出来:要怪也是怪妖魔,你道什么歉呀。

盛间喉结一滚,晚了几十年的道歉仿佛字字带血:从前种种,对不起。

叶知离几次张口,却是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高兴,只有心头像是被补上了块什么,达成了迟到许久的完满。

半晌后,他轻声答道: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让盛间如蒙大赦,像是亘古的黑暗终于被砸开了一道口子,自己这只徘徊了千万年的孤魂野鬼终于有幸重回人间。

盛间如同献祭般再次对自己的救赎做出承诺: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叶知离眼神语气都十分平静,不带丝毫怨恨,也没有半分的嘲弄,反而还掺杂着点包容的无奈:盛间,我们已经和离了。

第25章 遗憾

盛间想要说的话被叶知离一句轻飘飘的我们已经和离了给尽数挡了回去。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圆桌,可就这一点咫尺方寸的距离,却含着几十年积攒的嫌隙,与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生死。

就这一点咫尺方寸的距离,却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曾经对未来所有的畅想,全都是妄想。

可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太久,好容易重新得见人间的模样,又怎么舍得放开。

知离,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试着朝那片天地伸出手,却看到叶知离不着痕迹地将手臂垂回身侧。

叶知离避开了。

盛间修炼至今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游走,然而从来没有哪一处伤口可以让他痛到忘记呼吸。

叶知离见盛间的右手就那么尴尬的悬在半空,怎么都不肯放下,暗自叹出口气后,主动劝慰:盛间,你不必这样。

他斟酌半晌,缓缓道:我的死怎么都怪不到你。至于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你并没有背叛、利用与伤害,你只是在我和六罗门之间选择了六罗门。

我未有怨憎,就我看来,你的选择并不算过分。

说到这里,叶知离不甚明显地苦笑一声:如果说全然没有芥蒂实在太假,我多少会有些遗憾。

但也只剩下这点遗憾了。

如果盛间真做出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他或许会真情实意地去恨上一恨,但盛间仅仅做出了一种选择,他连恨的立场都没有。

他只是在年少无知时勇敢地喜欢了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等同的回应罢了。

至于遗憾本身,正因为再也无法被彻底完成才能称得上遗憾。

它就像一道横在手腕上的疤,世上所有良药都无法淡去,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只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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