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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月色,慎楼趁早回到无上晴。好在贺听风尚在修炼,并未醒来。

仙君额间的符咒散着白光,仿若新雪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可望不可即。

今日的贺听风穿了身白衣,眉间不显一丝忧愁,仿佛随时都要升上天庭做神官。慎楼不知道,他师尊到底有没有动过成神的念头,因为对方现在留在五洲,留在他身边,无疑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缓缓蹲下身,凝视贺听风的睡颜。其实不应当称之为眠,贺听风早已不用服从凡人的生活规律,只用每晚吸收日月精华,便可精进修为。

慎楼很清楚贺听风这些年为他做了什么,虽然决裂已足百年,但对方从没有一日道出二人决裂的原因,哪怕外人问起,都无一例外说他出门历练。

于是慎楼分明顶着个魔尊的称谓,却多年来仍只是仙门世家眼里的,贺听风的徒弟。

他为吸引仙君视线,在这百年间不知做了多少错事,而事后的烂摊子却由贺听风收拾。

慎楼恍然意识到,他师尊其实隐隐对他留了情,可当初决裂之时,贺听风的背影太过决狠心,还是让他断了求原谅的心思。

这一断,就是一百年。

他曾不止一次后悔修炼禁术,但木已成舟,后悔药难寻。

若非贺听风恰巧失忆,也许再过很久,慎楼都没有机会再靠近对方。

失去记忆的贺听风实在太过温柔,慎楼就这样看着,几乎想大逆不道地抚摸师尊的白发。

但蠢蠢欲动的手终是沉寂,慎楼叹了口气,开门离去。

以至于恰好错过,身后之人微颤的睫翼。冰魄般的蓝瞳悄然睁开,露出仙君茫然懵懂的半张脸。

贺听风静静看了片刻,又重新敛下眸子。

第八章

无数的平安符缠绕在古树上,待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别处古庙的梵钟也应声敲起,与铃声协同,相得益彰。

五洲大地飞升成圣者皆有信徒,仙君靠满足心愿或促成姻缘积累功德。平安符对应心愿,同心结则为姻缘。

无上晴的同心结总是很少,零星于古树后方小小一株树上,大约是民间大都将贺听风供奉为武皇,以求取飞升之机。

有枚松散的符轻颤了下,细绳被风解开,当即被一只如玉的手攥在掌心。

慎楼头顶幂篱,高坐枝干之上,前额垂下两缕青丝,其余于后方倾泻如墨。俊美无俦的脸上散漫而慵懒,右腿曲起,捏住平安符的手肘正支楞在上方。

将平安符拿在手中把玩片刻,葱白指尖轻轻一点,本为实物的平安符霎时如烟尘般消散。

也不知哪个凡人如此走运,轻易便了却心愿。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来者似是刻意制造出声响,让其中的捣蛋鬼可以提前隐藏。

慎楼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又无意识捣了乱,心里一紧,竟有些忐忑不安。

翻身跃下,衣摆便随之曳地。他背靠着古树,努力表现得淡定,将紧张感一扫而空,眼底是堪堪伪装好的无辜。

他心里装着事,一夜未眠,游走无上晴时恰好路过此处,便停在树下。其实慎楼没少给贺听风捣乱,曾经为了让对方看自己一眼,不惜毁去仙君提前设好的宴席。

更有甚者,将贺听风准备赠予好友的画抢走,至今,那幅半成品还挂在十方狱。

慎楼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当初怎么做了这么多破事,怪不得师尊那么讨厌他,一直不肯同他相见,这不活该吗?

突然,熟悉的空灵嗓音隔风传来,直直飘荡到慎楼的耳畔,让他半退缩的脚步停滞。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是害怕师尊抽查你功课吗?

看着逐渐走近的月白色身影,慎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掉头就走的念头,微微俯下身拜礼:师尊。

一边躬身,一边默默祈祷,希望对方今日别让他再炼气。那般近乎凌迟的痛苦非常人能承受,饶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狱魔王,身体都稍稍有些吃不消。

好在今日的贺听风看上去没想为难徒弟,只伸出手去,轻抚一下慎楼的长发,让本就戴得不太牢靠的幂篱随风飘远。

仙君的视线重新回到两颗古树上,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但认真去想,也猜不透到底缺了点什么。

趁着慎楼去捡拾幂篱,贺听风立在原地,闭眼凝神,略过眼前无数的平安符。

想要一两银子给奶奶治病。

希望今年能顺利入仕。

我想上学。

平安符并非只求平安,所有未了的心愿都可以求取,民间信奉者只需将心愿许好,哪怕未曾使用实物,心诚者的符咒也会自动附着于古树之上。

若是忙季,贺听风一天会点化成千上万条,因此难免有鱼目混杂其中。与上述两条心愿不同,不少投机者也会妄想不劳而获,更有甚者,妄图直接凭借心愿飞升。

仙君点化的更多时间其实是在销毁,而慎楼精通于此,百年间的举动看似捣乱,其实暗中为贺听风分担了不少。

怎么少了一个?贺听风呢喃一句,随即再次将指腹摁压在古树上,阖眸冥想。但来来回回检查了数遍,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缺少一枚平安符。

每日清晨,古树都会自动重算平安符数目,很显然的,现如今的数额跟早晨不符。

贺听风失忆的契机太过巧合,不多不少,刚好卡在师徒决裂之前。于是乎,慎楼百年间的捣乱活动还没来得开展,这便形成了巨大的时间漏洞。

若是贺听风有心调查,定能察觉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慎楼拾幂篱的动作一顿,恍然又重回到初遇时的紧张局面,成日担惊受怕,惶恐被贺听风看破伪装。

阿楼啊。贺听风背对着他,苦恼地唤了一声。

慎楼霎时回神,抿唇应声:师尊,我在。

贺听风这才直起了腰,转过身来,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巧地飞起,像是小姑娘飞舞的罗裙。

这般娇俏的姿态出现得极少,有时被无上晴拒之门外,慎楼甚至会大逆不道的想,他的师尊可真像那些尚未出阁的姑娘,闭门不出,让人没办法一睹芳容。

但这种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飞快掐灭了。且不说以女子度量仙君过于不敬,就是他师尊的武力值,放眼第五洲也是无人能敌的。

毫不知情的贺听风微皱眉,快步走来,无意识地抓住慎楼的手臂,仿佛这是带给他安全感的最佳手段,尽管他也不清楚原因。

其实这几日为师总是觉得,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听此一言,慎楼脸色微微变了。紧张感瞬间席卷,在维持笑容都有些艰难的时候,就见贺听风眼角一弯,继续道,但你师尊一想到你啊,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砰地一声。

不知道烟花在谁的心里炸响。

慎楼凝神看了贺听风很久,眼神突然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心跳不止,耳根红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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