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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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她中了状元,当了高官,成了诗豪,他并不讶异,反倒还有几分自得。然而她,却远比他想得还要厉害,来了战场,竟也能应付自如,一路率军北上,马上就要打到他的城下。

上京府中,已有不少百姓逃难而去,皆以男子居多,其中更有甚者,千里迢迢,要逃到吐蕃、蒙古等国去。

至于上京城中的宗室贵族,则是各自打着各自的如意算盘,有的早先已逃至西北,揭竿而起,喊着要光复大金,自立为王;有的则舍不得这京都繁华,干脆痛饮狂歌,纵情酒色,在这六月末的上京府中,做一场开到荼蘼花事了的醉梦。

更有甚者,逃也不愿逃,留守城中,专门杀女子泄愤。尚未沦陷的北地州府,皆是人心惶惶,盗贼蜂起,流言纷扰。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任他改朝换姓,都不过害民强梁。

至于这兵荒马乱,金元祯却是全不放在心上。虽说如今每日早朝之时,来上朝的臣子不过十之三四,底下人递上来的折子也数目大减,但金元祯却是兴致盎然,自顾自地将自己这太子之位,直接升成了一国之君。

眼下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人人皆是心知肚明,北地沦陷,早已是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自然也没人顾得上皇帝是谁。金元祯登基之时,朝中上下,竟是无人非议,唯有数名白发老臣,老泪纵横,泣涕不止。

至于后宫之中,众人皆是噤然不敢作声。虽说国将不国,但只要皇帝一日还在,那么这生杀大权,便还牢牢把握于他的手中,又有哪个敢妄议朝政,煽摇国是?

唯有金元祯如今宠幸的一个美人,夜深之时,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女人被金元祯赐名徐兰,论模样性情,均与徐三颇有几分相类。她能将宠爱从姜娣处争来,又能将金元祯伺候得舒舒服服,自然要比那懦弱的姜娣多些手腕。

这夜里二人欢好过罢,金元祯眉眼慵懒,倚于榻上,手持玉管,淡淡点上水烟,金室之中,一时水从烟起,如云似雾。徐兰回身望他,只觉得迷蒙之中,他若即若离,似近似远,一袭雪色白衫,更衬得他眉目俊美,恍若谪仙。

时至此刻,她心中惨然,一时泪下,低低用女真话说道:“大宋军马,即将兵临城下,大王若是此时不走,只怕是难逃一死!臣妾有一计,或可保大王周全。试想城破之日,宫中起火,再寻来个替身,身着龙袍,烧得血肉模糊,尸骨难觅,又有谁能识清?大王日后便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报得今日国仇家恨!”

女人犹疑了一下,于水雾之中,缓缓伸手,小心翼翼,轻轻抓着了他的衣袂,继续哀声苦劝道:“为了让那些女人相信大王已死,臣妾可以留在宫中,与那替身一同被火烧死!汉人……有一句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大王明鉴……”

徐兰此言落罢,宫室之中,却是一片静寂,惟余丝丝烟雾,缓缓蔓延,将那金炉珠帘,一并笼住。良久之后,金元祯睫羽微颤,扯了下唇角,声音极轻,含笑说道:

“爱妃既然视死犹归,朕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他此言既出,徐兰一怔,只泪眼相看,却不解言中之意。金元祯吐出烟雾,抬起手来,钳握住徐兰那小尖下巴,唇角勾起,斜眼睨她,好似无情,又好似眷恋不舍。徐兰望着他那一双看不透的眼眸,只觉得心绪翻涌,不由得咬唇泪落,更显娇怜。

然而她一做出这副表情,金元祯却是嗤笑一声,松开手来。他掸了掸衣衫,拂袖而起,接着立于窗下,静看月色,半晌过后,又出了庭院。徐兰见他离去,心中疑惑,稍稍犹疑,便也披衣而起,跟了上去。

哪知她这绣鞋儿还未曾迈出门槛,便见着夜色之中,有内侍二人,捧着白绫而来,打头之人笑眯眯地低声用金语说道:“古人说得好啊,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大王赐下白绫,实是娘子殊荣,还请娘子……莫要为难咱底下人。”

那人言罢之后,双手捧着三尺白绫,毕恭毕敬,递了上来。月色之中,徐兰眼望着那一片惨白,不敢置信,又怒又惊,浑身发颤,她紧了紧外衫,抬步欲要追上金元祯,想要向他问个究竟,问他为何不逃离上京,又为何要将她狠心赐死!

孰料她这步子才一迈出,那内侍便面色微变,忙不迭地朝身边人使了眼色。二人齐齐上前,一个按住徐兰,另一个则将白绫缠绕至其颈上,死死往后勒住。起初那女人还死命挣扎,凄绝呼喊,少顷过后,却是两腿一蹬,奄奄气绝,那华美铺绣的裙衫之上,残余的不过是失禁痕迹。

而宫苑之外,金元祯背对宫门,负手而立,待到听得那人渐渐没了声息,方才迈步而去。宫邸深深,北风萧萧,男人足蹬皂靴,踏月而上,一路穿过金阙玉扃,终于登上宫城之巅。

他逆风而立,朝着南边远眺,眸色晦暗,满眼阴鸷。

男人微微摩抚着手上的玉扳指,良久过后,缓缓勾唇。

徐兰到底是不像她,和姜娣一样,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似他这般性情,如何会丢盔卸甲,望风而逃?若不能拼他个你死我活,那倒不若,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而就在金元祯遥望之处,南面阵地中,徐三此时刚刚练兵归来。她摘下军盔,一边抬起胳膊,拭去汗水,一边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北上之战,接连告捷,如今她距离都城上京,不过只有百余里的距离,虽说看似胜局将定,但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恃勇轻敌,低估了北边宫城中的金元祯。

大战在即,徐三不敢松懈,双眉紧蹙,不住思考如今的行兵布阵可有疏漏、金元祯又会在何处出手,攻下上京之后,又该如何拨乱反治。她兀自思索,抬手掀起营帐,也不曾抬头,张口就唤起梅岭,让她过来看茶,伺候更衣。

徐三低着头,直接坐到了案后,抬手拿起书信,复又翻看起来。便是此时,梅岭奉茶而来,立于徐三身侧,一声不吭,只双手端着茶盏,似是等着她伸手来接。徐三见那茶盏迟迟不搁至案上,不由得心生诧异,稍稍抬眼。

她这一抬眼,便见那捧着瓷白茶盏的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浑然是一双男人的手。

徐三看在眼中,不由眉头紧皱。她缓缓抬眼,便见营帐之中,红烛昏沉,少年一袭黑衫,双手奉茶,立于案前,瞧着这周身气度,甚是雍容华贵,再看那一双眼眸,一年未见,竟已将青涩稚嫩完全褪去,反倒多了几分桃花春水的气息,举目灼灼,不怒自威,当真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了。

徐三微微恍神,片刻过后,方才反应过来,忆起前些日子,官家送来密信,说是宋祁已经动身赶往边关。她本以为他还要再过些日子才来,未曾想他竟来的这样迅速。

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伸手去接茶盏,哪知宋祁却是勾起唇来,不急不缓,先将茶盏搁至案上,接着稍稍倾身向前,将手放到徐三肩上,状似无意,轻轻抚摸,又微微使力,将她直接按回到了椅上。

徐三倒也未曾多心,对他一笑,张口欲要寒暄一番,哪知宋祁却紧盯着她,缓缓开口,好似嗔怪,又好似玩笑,神色很是微妙,对着她含笑轻道: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企予望之,步立踟蹰。’我在帐中,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三姐这时才来,不得罚茶一盏?”

徐三一听此言,却是心上一紧,额前几乎要现出薄汗。

自打她有意疏远周文棠之后,那人便又单方面恢复了两人从前的约定。二人虽同处军营之中,可周文棠却还是每隔十日,便给她书信一封。似这般鸿雁传书,反倒让徐三觉得自在了不少,渐渐地,甚至有些喜欢上了这样的交流方式,远比当面相谈要来得轻松。

而就在她这一方书案上,可还明晃晃地摆着几封周文棠的信呢。因这书信之中,并不牵涉军政要事,不过是闲谈风月罢了,徐三便也未曾费心遮掩。可如今宋祁在她帐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却不知他可曾翻过案上书信,偷读其中字句?

徐三紧抿薄唇,一边缓缓捧起茶盏,一边不露声色,偷偷瞄向一侧书信,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意乱。她眯起眼来,仔仔细细,上下扫了一通,见那沓书信似乎并无动过的痕迹,这才心上稍安,暗暗松了口气,抿了口清茶,便与宋祁寒暄起来,不复忧心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几天都是考试+paper _(:3」∠)_

200章啦,这一章有红包雨~~

第201章 一统山河际太平(一)

一统山河际太平(一)

宋祁如何心思,徐三不知不晓, 也无心揣测。眼见得宋祁来了营中, 徐三寒暄几句过后, 便开始专心思索起正事来。

眼下大战在即, 如无意外,莫说上京都府, 就连金国剩下的半壁河山, 迟早都会是大宋的囊中之物。

若说如今还有甚么要发愁的, 一是最后该要如何处置金元祯?是生擒活捉,还是就地正法?徐三先前给官家递过折子,官家的意思, 是要将金元祯生擒俘虏,押解回京,以定民心, 以显国威。可金元祯的性子, 徐三再清楚不过,若不将其斩草除根, 只怕日后, 必将是遗祸无穷。

二来, 则是该要如何安排宋祁?官家虽说, 要让宋祁真到沙场上去, 让他冲锋陷阵,杀敌致果,可官家嘴上是这么说, 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的。徐三真让他上了战场,若是这小子出了差池,受了皮肉之苦,徐三在官家那儿,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君君臣臣,天尊地卑,徐三不敢遵旨,又不敢违抗旨意,心里头是上下为难。而宋祁虽是徐三的学生,照理来说,要比跟官家亲近不少,但徐三也不敢胡乱开口,唯恐宋祁心中不快,转头就到官家那儿兴词告状去了。

她心中一叹,不敢直言,铺开地图,持起毫笔,转而跟宋祁说起了军中要务、排兵布阵来。而那少年秉烛立于身侧,不言不语,静静细听,偶尔发问,也是一语破的,切中要害。

徐三听后,也不由有些惊讶,暗想一年未见,宋祁倒是长进不少,虽不过寥寥几语,却也能瞧出来,这小子在背后可是读了不少兵法,下了不少苦功夫,便连上京一带的地势气候,民风民情,他都张口就来,知之甚多。

徐三听了一番,忍不住抬起眼来,凝视着少年侧颜,便见烛火之中,那少年一袭黑衫,秉烛而立,眉目端正,神色认真,分外专注地紧盯地图,似是在将行军路线细细记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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