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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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谢蕴之领着谢家家军不停地在救人,即便左卫精准又神速, 不久便充当了救援中的主力。却即使如此, 依旧是杯水车薪。

太多人惊惧到找不着方向, 太多人被杂物绊倒呼痛不前。大地震了又震, 这场浩劫仿佛永不会停了似的。就连周如水也险些被巨石砸中,炯七的话音才落,她身后的车厢就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四下黑漆一片,四面慌乱凄惨, 看不见天空起落的飞鸟, 却听得见它们的凄叫。看不清满地的尸骨狼藉, 却闻得见焦灼血腥的味道。哭痛连连,呼唤声此起彼伏,有去而又返的寻亲之人, 更有颓丧绝望的惨叫,他们悲呼:“吾命休矣!”他们悲呼:“再难回天!”

这是天灾,也是天人之战, 落日会缓缓沉入山后,亦会再度升起。可有些人的宿命,却已然在此落了幕。

借着夜明珠微微散出的荧光,周如水静静远眺着周边的景象, 她的面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敛与凝重。不知是自嘲,还是叹息着,她轻轻地说道:“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若我逃了,便配不上万民供养,也当不起左卫之主了。”

说着,她淡然地将夜明珠递给了炯七,看着他,冷静地说道:”走吧,咱们可不能光顾着等死。“

逃出峡谷的这条路,明明不长,却早已胜过了荆棘之道。

雷鸣风啸,推搡无路,粗砺的风沙一遍遍地擦过周如水的面颊。为免踩踏到地上的尸体杂物,周如水紧抓着剑鞘,跌跌撞撞地紧紧跟在了炯七的身后。

却忽然,正前方炸响起一声“轰隆”,紧接着,炮息声盖过一切,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焰火出人意料地自天际绽开,澹荡如潮,照亮了夜空,也照得峡中亮同白昼。

顷刻间,慌乱哭泣,无绪狂奔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周如水的脚步也是一顿。她纤眸微张,怔怔的,艰难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天空之上,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了上来。呆呆地看着它们一朵接着一朵,乍明乍黯,亮得叫人心安。

她忽然就想起,大年夜里,也是在这样骤明骤暗的漆黑之中,王玉溪覆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对她道:“阿念,愿你新岁安康,百福不断。”

或许,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心灵相通的。这一瞬,她忽然就破天荒地觉得,来人是他,是她的三郎来了!遂,周如水想也未想就松开了剑鞘,奋力朝着烟火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终于,在众人欢呼雀跃的呼喊声中,她看见了他!

所有人都是狼狈的模样,疲于奔逃的众人是,镇定自若的周如水是,却只有去而复返的王玉溪不是。她看见他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白袍玉带,端庄孤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仿若深潭,好似只要他愿意,展眉蹙眉之间,便可见花开花落。

一片狼藉之下,因了他的到来,四面都在欢呼。

“是三郎!是琅琊王三来了!”

“是!是三郎!三郎领着青云十六骑与王家家军来救咱们了!”

“对!对!顺着烟火走!那头便是出路!”

“三郎心慈,去而复返!焰火燃处便是出路!焰火燃处!便是出路!”

终于来到王玉溪的身侧,周如水并未像旁人一般继续往远处逃去,她只是静静地于谷口处站在了他的身旁,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袍袖。

见到了他,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惶恐,她的戾急,她的强撑,都在他的注视下消于了无形。缓缓地,她忽然就不愿意再忍了,忽然就任由自个眼中的泪水簌簌地落下。

见到周如水的身侧只有一名左卫,王玉溪的眼神微微有些晃动,他清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就低低地问道:“知危难避,却迟于自救,小公主不怕枉送了性命么?”

闻言,周如水的泪水更盛,她的头发早便被吹乱了,标致的小脸更满是狼狈。风卷着砂砾雨雪一阵阵地刮着,她望着他,一双杏眼亮得惊人,有些依赖,有些委屈,更有些埋怨,她亦是低低地反问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三郎何故去而复返?”

听了她的话,他清澈的明眸朝她看去,盯着她逐渐蹙笼的眉心,轻轻晒道:“皆因阿念在此。”却转瞬,在她愕然的神情之下,他又是轻轻一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隐于大氅下的手掌轻轻地勾住了她的手指,须臾,更是似真似假地继续说道:“百年琅琊王家,本就是这么来的。”

他简简单单一语带过,好似打着禅机,却周如水一瞬就懂了。

以势服人,不过过眼云烟。以德服人,才得细水长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百年士族的名望清誉,全不是空穴来风轻易就能得来的。若是试炼,他们得一次次的在泰山崩前,临而不瞬。若是灾祸,它们也必须得硬扛着的,一次次的知危而不避,甘当于人前。如此的千锤百炼,才能有所谓的风骨,所谓的士族名望。就如他们皇室一般,只有承苦于民前,才能得以民心,得以天下太平。

周如水笑了,望着王玉溪清辉如月的眸子,轻轻地勾起了嫣唇。她这模样妖娆又清雅,在这凄凉的夜里,分外的与众不同,分外的撩人心魄。

就听她欢快地说道:“你知方才,焰火一亮,我想到甚么了么?”说着,她又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直是深情地盯了他一会,才别是真挚地,软软地说道:“我想到了三郎你,想到了,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在这样无可奈何的,慌乱惨痛的夜里,见过这一幕的士族子弟,及至年迈都无法忘记他们的模样。他们无法忘记从容不迫立于车辕之上的周天骄,无法忘记铤而走险去而复返的王玉溪,更无法忘记他们自骨血之中透出的担当与安定,在泰山将崩前仍旧不瞬的孤勇与凛然。

人到何时,命到何时。救人,并不等同于送死。智者清楚地知晓,何时该开局,何时又该收局。

再见一道响雷划过天际,王玉溪深邃的眸子便是一凝。他缓缓侧过脸来,看向周如水,看着她,他的声音温润如常,极是冷静,亦也极是漠然地说道:“罢了,咱们也该走了。”

说着,他便弯身扶抱起了周如水,搂着她,跃上了马背。

所有人都以为,逃了便是逃了。所有人都以为,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连周如水都是这么想的。却可惜,命运有时,总会唬人。

因为下山的路已被巨石堵住了,为免遇上山崩、滚石,他们只得暂且往空旷的山顶上躲。

彼时,四下又陷入了漆黑,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一众人中,有的衣衫不整,有的面色困顿,有的仍旧在低声抱怨。寒风吹动着周如水的裙裾,她仰头望着王玉溪,劫后余生的欢喜叫她一点也不想束缚自个的心,一点也不愿再顾及旁人的目光。

她与他本正说着话,却说着说着,她黑黝黝的眼睛便亮晶晶地盯住他不放了,她更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却也就在这一刻,借着炯七手中夜明珠散发出的莹莹微光,周如水双眸一眯,猛地便推开了王玉溪,大声喊道:“三郎当心!”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们只见,空旷的山顶之上,忽然就涌出了一大片的黑衣人。黑衣人齐齐将利箭对准了周如水与王玉溪的方向,嗖的一声又一声,无数的暗箭朝他们射来,浓重的杀气笼罩着夜空,连风声都好似被这喋喋不休的利箭冻结在了半空。

谁能想到,天灾未过,紧接着的便是一场暗杀呢?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与他撒娇,她嗔怪着的,低低在他耳畔说道:“原本我是不惧的,险些被巨石砸中时,心下也只是颤了颤。却一见着你,我便有些后怕了,更是忍不住想要流泪。”说着,她还扯着他的袍袖摇了摇,埋怨道:“慎不害也!慎不害也!你叔父都不计前嫌,如此点拨他了!却谢浔那老儿是真的昏了头了么?也是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吾父不也是个昏了头的么?”

她说的这话,忒得不符礼法教化,惹得一旁的炯七,都暗自撇过了头去,装作未闻。

却王玉溪朝她轻轻地笑,话音别是温和,如沐春风地问她:“那小公主还愿参宴么?”他的意思是,即便如此遭了灾,赏花宴仍会照旧。

这般,周如水直是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若要归家,三郎送我么?”

闻言,王玉溪一晒,眸色深了深,轻颔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都妥帖地放在了耳后。

却周如水不依不饶,不太信地问他:“三郎走得开么?”

这模样颇有些无赖泼皮,但又胜在可怜可爱,直惹得王玉溪无奈地勾起了她的手指,郑重轻道:“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前一刻,她的心都好似被泡在了温水里。却这一刻,在众人的惊哗声中,锋利的暗箭正不停歇地在朝他们射来。眼见着炯七中箭倒地,周如水也终于闪避不及,却不过须臾,王玉溪已挡在了她的身前,一把搂住她,生生替她挨受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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