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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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非要拿大清律出来,说你可以娶小老婆,我阿婆也不过一个小老婆,我无话可讲。可甭管什么制度,总有人想好好谈感情,你对不对得住她的一片痴心?”

凌彦齐走过去搂着她的胳膊,低声劝慰她:“别太伤心了,我不出轨。”再看郭义谦被孙女的话呛得难看的脸色,便造个台阶给他下,“爷爷要是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会来这儿了。人已经走了,这些话说出来,就算打开你们爷孙俩的心结了。”

“对我说没用,对我阿婆去说。”司芃突然起身,拉开吊趟门冲到院子里,拿起一把园艺用的铁锹,跑去玉兰树下挖土。

凌彦齐探半个身子出来看,看一眼就退回去和郭义谦说:“爷爷,我站你这边,她说话一向没大没小。她现在在挖土,再多忍半个小时就好。”

郭义谦脸上僵硬的神情渐渐和缓下来,问道:“小混蛋说话一向这样?”

“对啊。”凌彦齐推他出客厅,“敢跟我妈对吼,也敢和你吼的,也就只有你家这位小混蛋。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可控。”

他神情还挺轻松,好像早就意料到司芃的反应。真是被他骗来了,骑虎难下,郭义谦看他两眼,道:“卢思薇怎么养得出你这种儿子?”

把郭义谦推过去,凌彦齐蹲下来看着司芃,他明知故问:“你要做什么?”

“我把阿婆和妈妈的骨灰埋在这里了。”

“哦,”凌彦齐点点头。看天色黑了,找卢奶奶要手电筒照着,再拿过一把铁锹,帮着铲土,“埋得深不深,要不要多叫一个人来帮忙?”

“不用。你去把彭光辉叫下来,他昨天还问我这件事。”挖着挖着,司芃又掉眼泪。凌彦齐帮她擦掉,温言温语地劝:“司芃,没事的,虽然隔了五年,但是该回来的,都来了。”

不止彭光辉下来,卢奶奶和徐瑞德也站在院子中央。卢思薇听说郭义谦被凌彦齐哄来小楼,也赶过来瞧。正好见到两个深褐色的长方形盒子从树下挖出来,上面的土块拍掉,露出密封的胶带,凌彦齐用剪刀沿着边隔开,从防水袋里将骨灰盒捧出来。

一左一右摆着。司芃轻声说:“棕色是我妈的,黑色是阿婆的。”

五年后,它们终于重见天日。

司芃却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五年前她埋下骨灰盒的那一刻。她望着眼前的父亲和外公,声音冰冷又尖锐:“她们死时,都不喜欢外人在跟前,所以,走得都很孤单。她们没有交代我做什么,是我始终替她们不甘心。如果真的曾经爱过,移情别恋也没关系,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因为愧疚?因为丢脸?还是觉得她们死了,就能把你们的丑陋一笔勾销?”

她望向彭光辉:“我离家出走,我以为你好歹要找一找。没有。就算是龙哥藏了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不回到定安村了,很难找吗?还是你放弃得太快?就算你得了癌症,被软禁,顾不上别人,前面两年半呢?”

彭光辉低下头,他并不意外司芃会追究他过去的无情和侥幸。事情了了,他总要面对来自女儿和自我的审判。

司芃再望向郭义谦:“我以为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不肯亲自来,那总会派人来扫个墓吧?没有。我藏了五年的骨灰,没有人发现她们还没下葬。”

无数个深夜里那些自我劝解、自我宽慰的绝望,今夜从司芃每一个汗孔里钻出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我很小题大做?也许是吧。我这种无用的人理解不了你们,不懂你们的时间太宝贵,不懂你们在追求成功的路上,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生意要谈,合同要签。你们的前途太……光明了,所以实在分不出一丁点的时间和心神,给那些被你们抛弃在过去的人。”

郭义谦从未被人这样长篇大论地教训,想打断她的话:“小芃,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抛弃……”

“就是抛弃,”司芃朝他吼,“没有抛弃的话,怎么会想不到她们在受苦!你以为阿婆跟你离婚,是不爱你了?是因为太爱你,受不了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回国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受什么苦,绝不向你求援,不是因为她觉得和你无关,是因为她恨你。她到死都在等你一声对不起。做错了事要道歉,没人教你吗?她只要这三个字就能原谅你,天底下有比这还划算的买卖吗?”

她越说越激愤,也就只有凌彦齐敢过去抱着她:“好了,司芃,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不,彦齐,你不懂,从来没有过去,不是有了你,我就会忘却她们的痛。

她的阿婆和妈妈,从不肯将痛苦现于人前,从不会想着要去咒骂、报复。她们对亲爱的人始终抱有奢望,然而这奢望渐渐成了生命里残留的微弱烛光,终究灭了。她们便是带着这样的绝望,离开人世。

司芃必须说出来。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他们光临小楼。她要一次性地,为妈妈为阿婆,把这些痛苦宣泄出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必须看到。哪怕不能感同身受,一半也好,十分之一也好,她要让他们痛快的人生里,也有那么丁点的不好过。

“我想了很久,想到今天才明白,你们一个不敢在她们面前出现,一个不肯用心找我的原因。因为你们是懦夫,有权有势、高高在上的懦夫。因为你们不会受到惩罚,自然也不会诚恳面对犯下的错。”

“你知道我恨你,恨你背叛我妈,恨你瞒着陈洁的事。你担心我带着旧日的阴影,在你的新家庭里掀起波涛,所以你轻易相信她们的话,让她们牵着你的鼻子走。”

“而你明明清楚你带给阿婆的伤害,你不敢面对,你知道挽不回,索性就不做任何努力。你以为补偿在我身上,就能弥补曾经的绝情与冷酷吗?”

司芃把这些话拆成一个一个的字,当武器掷过去。她只有这个武器,因为他们不是仇人,是至亲。也只有在这栋小楼,在这棵玉兰树下,才能成为战场。她想收复爱的失地,为她的阿婆和妈妈。

大家都不说话。风呼呼刮来,树梢间的叶子“沙沙”晃动。

郭义谦脸色沉郁,手撑着轮椅两侧的扶手,发力想站起来。大家都在疑惑他想做什么时,跟随多年的徐瑞德第一个明白过来,快走两步,想捡起地上的骨灰盒。司芃腿往前一伸,挡住骨灰盒前。

徐瑞德弯腰在那里,进退两难。郭义谦摆摆手:“一边去吧。”

医生和护士过来扶一把,终于把郭义谦这把老骨头撑起来。卢奶奶把自己的拐杖递过去:“老爷,小心点。”大家都看出来了,从不落人下风的郭义谦是真的老了,今晚得败在这个不肖子孙手上。

要是正常人,这两米的距离不过三四步,郭义谦颤悠悠地走了十一步。他走到司芃跟前,祖孙之间不过二十厘米的距离。他有一米七八,人虽老了,背却一点不驼,看司芃时视线微微向下:“让开。”

话虽简短,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司芃仰着一张泪脸,要和他对视。

挨得最近的凌彦齐,突然伸手将司芃往后一拉。司芃根本没提防他这个扯后腿的,被他拽得往后一蹲,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朝他狠狠瞪眼。“好啦。”凌彦齐拉她起来,凑耳边低声说,“你外公年纪那么大,别在这里摔个中风回去。我在你那些舅舅姨妈面前打了保票的,原样来的,还得原样送回去。”

司芃甩开他手,站一边默不作声看着郭义谦。

郭义谦扶着玉兰树的树身,缓缓蹲下去,他的右手颤抖着,先伸向黑色的骨灰盒。木质雕花的骨灰盒笨重,他把司玉秀的收入怀中,郭兰因的便够不着了,他得起身挪个位置,再蹲下去。彭光辉走上前来,把棕色的骨灰盒拿在手上。

郭义谦一愣,见是他,手抬起来:“还给我。”

☆、131

黑夜里的你,拥有看不见的世界,和清晰的自己。

——博尔赫斯诗选

余晖只残留在天际线,车子驶在高速公路上,银灰色的云一团团逼近,又一团团远去。待到晚霞彻底不见,云便成了浓重的灰黑色,悄然覆盖了大地。

陈雨菲放学后跑来小楼找司芃,两人在院子里逗着小花玩。徐瑞德从客厅里走出来:“小姐,老爷马上就到了。”

司芃头皮发麻,慢悠悠站起来:“他过来做什么?”她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洗手。客厅吊趟门拉开,卢奶奶和彭光辉同时出来。

卢奶奶面带喜色:“阿德,快到了吧。你要早点说啊,我好去买菜,烧几个老爷爱吃的……。”

“老爷说,你年纪也大了,不麻烦你啦。”

再慢腾腾把手上的水擦干,司芃随他们站在院门口等待。彭光辉看她站在最左边,半边身子都被院墙遮住,想把她扯过去,司芃摆手:“站这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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