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加入书签

爱一个人当然是给他最好的一切,如果连这点心都没有,就别谈爱了。

——《夜光夜话》

本周的例会上,姬川正式宣布了东南展区的策展方案,“我和主办方经过讨论决定,将东南展区的展览分为两组,a组由陈组长负责,在新展厅策展,b组由黎组长负责,在旧展厅策展,两组展览的方案由组长自行决定。”

这个结果黎夜光很满足,但对陈式薇而言就没那么友好了。不过散会后,她还是礼貌地向黎夜光道贺,“恭喜你,如愿以偿。”

“同喜同喜。”黎夜光笑眯眯地说,“咱们现在平起平坐,不用这么客气的。”

陈式薇暗暗咬牙,表面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模样,“对了,余老爷子什么时候有空,wilson已经到了。”

“老爷子前几天不慎伤了肝,所以这两天都在调养身体。”黎夜光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我会记得帮你约时间的。”

“伤了肝?”陈式薇疑惑,“怎么伤的?”

“唔……也就是发发火、打打人,肝火有点旺盛。”黎夜光耸肩,“好在余黛蓝的事已经解决,之后应该不会再伤肝了。”

听到余黛蓝三个字,陈式薇神色微动,叫住黎夜光,“我可不可以请你再帮我约一个人?”

已经走到门口的黎夜光停下脚步,“谁?”

陈式薇认真地说:“你爸爸。我想见他一面。”

黎为哲还记得,十七年前陈式薇离开的火车票是他亲自去买的。从兰城出发的火车班次不多,他在售票窗口守了很久,才从黄牛手中高价买到一张下铺,陈式薇睡觉时喜欢动,睡下铺安全一些。但他没有亲自去火车站送她,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十七年过去,他们都被岁月改变了模样,可习惯却还是改不了,她还是喜欢穿连衣裙,走路时裙摆随着步子摇曳,像一片自由的云。而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咖啡厅里等她,有点木讷的神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时隔多年的重逢,没有电光火石般的激烈,平静得仿佛一切不过是昨天。

“好久不见。”她轻声说,“你老了。”

黎为哲点点头,“你也是。”

陈式薇禁不住笑起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不会变通,也不会拍马屁,所以辛辛苦苦干了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副所长,出了事还要背锅负责。”

黎为哲低头握住杯子,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说:“我听夜光说,你现在过得很好。”

“恩。”她爽快地承认,“比在嘉煌时好多了。”

“那就好。”黎为哲浅浅一笑,皱纹爬上他的眼尾,“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式薇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次wilson来,我特意让他帮我带来了。”

黎为哲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平静的双眼倏然睁大,他震惊地从信封里拿出一张早已泛黄卷边的火车票,还有几张老版人民币,“这是……”

陈式薇说:“我很早就想寄给你,但你离开了嘉煌,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离婚是我提出的,离开也是我的决定,我当然应该自己买票。”

太多年过去,火车票早已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得到“兰城”两个字,他紧紧捏着车票的一角,隔了许久才开口,“对不起,没有给过你好的生活。”

嘉煌的生活条件确实糟糕,那些年天寒地冻,陈式薇得了关节炎,落下病根,至今每逢阴雨都会隐隐作痛,就像嘉煌留给她的记忆一样。

“不管你和夜光是否还恨我,但我始终记得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光。”她起身要走,黎为哲突然问,“你也有孩子了,对吗?”

“是的。”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她叫lucia。”

“lucia。”黎为哲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好听。”

“意大利语的意思是——光。”她说。

匆匆十年,不过大梦一场,他们早已醒来,而醒来的梦永远不可能再接上,他们能做的只是牢牢记住那些破裂的碎片,将它们嵌进生命里。

陈式薇走出咖啡厅,正在露天位子上喝茶的黎夜光叫了她一声,“我一直很想问你,没有坚持下去,你后悔过吗?”

她侧目看去,十月的阳光下,黎夜光逆光而坐,她一时眼花,竟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夜光……”她低喃了一声,忽地回过神来,兀自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黎夜光面前坐下。久别重逢后,她们一直剑拔弩张,却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

“没有。”她很认真地回答了黎夜光的问题,“也许在你看来坚持是一件咬牙就可以做到的事,但其实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不仅仅是事业,还有你全部的生活。我当年从美院毕业,也怀着对艺术的热情,也相信永恒不变的爱情,可生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就是感情不够深,不足以抵挡生活的蹉跎咯?”黎夜光问。

陈式薇笑起来,她看黎夜光始终有一种看孩子的心情,不论年龄,“你真的以为爱一个人就可以为他放弃全部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黎夜光,再没有谁比陈式薇更适合回答了,她继续说:“或者说,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为他放弃全部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当初为什么同意离婚?爱其实是明白对方想要怎样的生活,如果自己给不了,就放手。”

黎夜光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爱余白,余白也爱你,那你们就该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陈式薇说,“都市与荒漠,谁都不应该为谁牺牲。”

因为身体原因,余老爷子周末就回康复中心去了。黎为哲的假期也已经结束,回新疆前,黎夜光带他去商场买了一件加厚的羽绒服,他指着一顶羊毛帽说:“我同事有这种帽子,很暖和的。”黎夜光就又给他买了一顶帽子,带着帽子的黎为哲笑得特别开心,她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有温暖快乐的一面,无论是谁。

周一早上,黎夜光把他送去火车站,才到艺源美术馆上班。余白将人物躯体的晕染重新做了修改,在头部、颈部、胸部和手背等位置,用深红与浅红叠晕成两种色阶,强调肌肉立体感的同时又过度自然。

“这样便晕染完了吗?”黎夜光问。

“还没有呢。”余白说,“等颜料干了以后,还需要描一次墨线加强轮廓,再用白色在面部突出鼻梁和眼睑这些高处。”

“这个我知道,北魏时期流行‘小字脸’嘛。”余白选择画《舍身饲虎图》后,她就特意买了北朝壁画的专业书回来看,所谓“小字脸”,是因为强调鼻梁与眼睑时画的白色形如“小”字而得名。

“是的,不过‘小字脸’也并非刻意为之,画师为了强调人物的立体感,才会在身体结构较高的位置涂抹白色,却不想当初晕染身体时用的红色是铅丹,铅丹氧化变黑,才使得白色异常突出,形成特殊的风格。而我用的红色是铁红,不易变色,又是复原临摹,所以应该没有原画对比强烈。”

所谓复原临摹就是对壁画进行恢复原貌的临摹,所以余白画的《舍身饲虎图》,其实是一千多年前壁画的原样。这需要画家对壁画变色前的色彩有深入了解,例如石青、石绿混合了铅白就会变成灰色,如何调配出当时所用的颜色并非易事,但对拥有绝对色感的余白来说,却是并非难事。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黎夜光就觉得把季师傅留下榨干是很正确的决定啊!

趁他还没上脚手架,黎夜光把他拉到工作间外的走廊上,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余白刚一接手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是肉包子吗?”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