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任小姐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足足一分钟都没有动,胡悦取走叉子,放进汤碗里,柔声说,“任小姐,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人,都是真正的关心你。你的父母当然并不完美,可能,他们对你的爱也不够多,不是你理想中的样子。但是,任家、达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按我想来,联姻对彼此怎么都是两利,你父母如果真的对你毫无感情,又怎么会一起打上达家,只为了闹个说法呢?他们宁可打死你也不愿让你出去丢脸——那你觉得,为了你的事情去达家闹,他们就真的占理了吗?以他们的认知来说,有这么一个无法理解的女儿,真的就不丢脸了吗?”
“不是每一个对你好的人,都是真正的关心你——也不是每一个关心你的人,都是真正的对你好。”
在任小姐开口以前,胡悦又抢先说,“我知道,达先生对你百依百顺——好得不像是真的,可我也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任小姐,好得不像是真的的东西,它往往就不是真的,我知道,有时候,家会伤人——”
“但,对你不够好的人,往往也还是为你好,伤人的家,虽然伤人,但也一直都是真的。”
该说的话,全被说完了,任小姐一把把泡面推开,似乎是要表达自己的态度。胡悦不再说了,可她也没有开口,只是木然坐在那里,眼睛里渐渐有水珠冒出来。
“我不信。”过了一会,她说,鼻音浓重,泪盈于睫,带了一点最后的倔强。
“我知道你不信。”胡悦说,“我也不要你信——我希望你自己去想。”
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其实你很聪明,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现在开始成熟也不晚,一个人想要做一件事,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我没有要你离开达先生的意思,我只是建议,如果之后你们还能继续在一起生活,有些时候,不要让别人帮你,你可以睁开眼睛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她和任小姐不过萍水相逢,给出的也只能是建议而已,正是因为不着急,这态度才更有说服力,也因为这若无其事、司空见惯的态度,让她更能接受这样的观点: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失败,如果任小姐接受了她的暗示,那过去的十年感情,会让她显得像个千古难逢的大傻瓜。很多时候,正是这种高昂的沉没成本,让人不断地沉溺在自己的失败里不可自拔、自我催眠。胡悦并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她绝不催促,而是转移话题,安排她今晚的住宿,“今天你就在值班室睡吧,我可以架一个行军床,明天我下班以后,陪你去换个药,如果达先生没联系你的话,那就帮你找个酒店住好了。”
“来,去洗漱一下吧。”
任小姐腿脚不便,手也打了夹板,现在做任何事都需要帮忙,在胡悦有限度的帮忙下,随便擦了擦身体,两个人回值班室收拾收拾也就躺下了,十一二点的功夫,谁也没有睡着,都在各自点着手机。任小姐先是打了一长串字,手指敲屏幕的声音很有节奏,胡悦也不去看,过了一会,她不用手机了——看来达先生还没脱困——而是在床上调整睡姿。
又过了一会,胡悦起身关了台灯,暗示着两人正式进入睡眠时间,至少,是已经进入一个玩手机应该心存愧疚的时间段。
“你说……”任小姐却是终于在黑暗中开了口。
“什么?”胡悦放下手机。
“你说对你好的人,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为你好。”
在黑暗里,任小姐的声音多了一丝飘渺,她像是自言自语,“对你不好的人,不理想的人……伤人的人,可能是真的为你好。”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她幽幽地问,这话,就像是从心底最深的洞里传出来的。“你……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这样的问话,不再能以敷衍回应,胡悦闭了闭眼。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极小声、极简洁地回答。“遇到过。”
“是谁?”
“……是我老师。”
“他对我不好,但其实,每一个不好,最后,也都还是为我好。”
第126章 可怜
“胡医生,怎么没见到师医生啊?”
收留客人在值班室过夜,这种事往大处说可能还是违反了一些犄角旮旯里的规章制度,好在任小姐的左腿并不是全废——她喜欢的束缚带玩法,如果绑太久,肢体肯定是受不了的,会非常痛苦,因此一天大概只能绑缚一段时间,而身体这东西,有时候生命力也强大得让人惊叹,才只是自由活动了一天的时间,现在任小姐已经可以不坐轮椅行动了。胡悦便安排她去骨科正式挂号——昨晚急诊很忙,只是给打了小夹板而已,在胡悦看来,任小姐身上有几处青肿也应该去拍拍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这种轻微伤势,在医院是司空见惯,任小姐到得早,胡悦刚跟完查房,和凌医生做好交接她就回来了,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你不是跟着他办公的吗?”
“我是住院总,自己独立办公的,师医生今早门诊,大查房完就去门诊那里了。”胡悦问,“怎么,你有事找他?”
任小姐犹豫了一下,又摇头,“没有,我问问——那我们现在——”
现代社会,想要全方位监控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胡悦也不知道昨晚任小姐和达先生联系上没有,见她犹豫,她猜是没有,而任小姐也未下定决心,或者说还未说服自己用新的角度去观察达先生,这时候,到底是谁让她奶奶打开浴室门,这件事就显得重要了起来——如果是胡悦和师霁这边泄漏了消息,那ok,他们是坏人,达先生是好人,但反之、反之……反之达先生也许依然不能说是坏人,但是、但是……
十年的相处陪伴,点点滴滴,还是在这样缺爱的一个女孩子身上,一席谈话,怎么够她扭转观念?胡悦不动声色,“你带身份证了吗?”
“没……没带。”
“那……你最好回家拿一下,”胡悦说,见任小姐面露难色,“要不,办个临时身份证?”
“也不用这么麻烦啊。”任小姐天真地说,“你去登记一下就行了吧,胡医生。”
“现在管的很严,酒店要上楼都必须登记身份证的。”
“那是那种快捷酒店吧。”任小姐有钱人的机灵劲儿又来了,“五星级酒店不需要的,登记的时候,我坐在一边等你就好啦。”
……看她跑出来的样子,应该是也没带卡,合着这要人带着去住酒店不说,还要指定住五星的,胡悦也是服气了。“那你打算怎么付房费?”
“我……那个,回去以后,叫我家里人……”
果然,胡悦问,“你不是带了手机吗?网上银行呢?支付宝?微信支付?”
“我……不用……”
这都什么年代了,难以想象一个在国际化大都市生活的年轻人,还没有完全去现金化——哦,不对,任小姐倒也是去现金化了,她身上也从来不带钱,反正缺什么、买什么,都有达先生考虑,她从来也没什么需要自己去买的东西,任小姐甚至不会在app上定酒店,她只知道自己常住的酒店名字,该怎么定,还得满是求助地望着胡悦。
真是被养废了,胡悦叹气地掏出手机,“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的吗——我就奇怪,达先生什么事都帮你做,没了他你什么事都干不了,怎么就是找医生截肢的事,你就这么能干呢?”
戳这么一下,也是点到为止,她帮任小姐定好了酒店,心痛地付了押金,任小姐看她肉紧的表情,不由好奇地问,“你在j's做,工资不高吗?两千块的押金就这个样子,难道我那个单子,没给你提成啊?”
两人边说边走,还是挺招眼的,路人常常投来诧异的眼神,任小姐不禁摸了一下嘴唇:她脸上倒没什么瘀伤,路人的眼神,都是投注在这对厚唇上了。
“我现在已经没在那边上班了——复职了啊。”胡悦说,“住院医师不允许在外兼职,我们新发的规定,得遵守。”
这个规定以前是从没有明文的,现在明文下发,脱不开之前十九层的这一通好闹,这些事,任小姐不该知道,但她听着却露出会意之色,过几秒才掩饰地别开眼,咳嗽一声,想要说什么又抿住嘴唇。“这样。”
胡悦似笑非笑,见任小姐转开眼神,也是暗自点头:达先生假传圣旨的猜测,看来更有几分准了。任小姐这个性格,她愿意形容为偶发式心机,大部分时间都是白纸,只偶尔在白纸底下藏了点小心机,收个出其不意的效果,相处久了,很多事其实从表情都能探出来,现在想想,达先生也真是疯狂,这么大的局都敢赌,任小姐可不是什么稳定的投注。
“你联系上你的达令没有?”想到达先生,顺口就问了。任小姐不自然感更重,借着掏手机掩饰,“没有,我昨晚给他发了微信,到现在没回我……啊,达令!”
到底是有情人,就是掏手机视线变化的那一瞬间,任小姐就认出了远处站着的达先生,她一下高兴地跳了起来,脸上放出光彩,“你怎么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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