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不知不觉中,沿着花间小径已靠近花间亭,突然,苏蔷脚下蓦地一顿,瞬间警惕。
她竟听到了隐隐的闷哼声,似是因痛而发。
迟疑片刻,她放轻了脚步,继续向前。
拐角处有处长廊,向北的尽头便是几处花间亭,而那个声音显然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借着月光,她站在小径的长廊入口,向北探身望去。
最近的凉亭里,石案上放着昏暗的宫灯,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石案前,闷着痛哼声退去了左肩上的衣裳,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并不大的火把。
眼看着她将火把凑到了左肩上,苏蔷细看之下,不由得惊呼一声。
火光照亮了那人从左肩再向下的大片红疹,触目惊心。
几乎同时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那人一惊之下,动作利落地将衣裳拉了上来,脚下似是生风一般,片刻间便掠到了她的眼前。
苏蔷惊魂未定,忍不住后退两步,但还是认出了眼前人,不由得一怔:“吴蓬?”
将手中的火把向前凑了凑,吴蓬微眯了眼睛,似是十分吃力,但显然也认出了她,原本狠厉愤怒的眼神渐渐收敛了锋芒,却没有消减半分,而是悉数藏进了眸底。
触到她在灼灼火光下的眸光,苏蔷蓦地心惊,半晌没有回神。
直到吴蓬转身,到了凉亭下灭了火把提了宫灯欲离开时,苏蔷才想起了什么,忙向前赶了上去:“吴姑娘,你方才是不是想用火疗伤?”
却并没有打算与她多言,吴蓬脚下未停,继续向前,清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寂寥。
见她如此,苏蔷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想到自己那年在去府衙的路上也曾生过红疹,若非被一位心善的老乞丐用土方子医好,只怕早晚也会伤及皮肤,恻隐之心一起,便略抬高了声音道:“你若是再往前走,我明日便将此事告诉你们门主!”
她已算是重病,却趁着深夜一个人躲在后花园以火止痛,定然是不愿被旁人发现。
果然,吴蓬虽又向前走了几步,但还是停下脚步,眸中尽是不甘与愤懑。
许是因为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苏蔷虽觉得她的目光凌厉如刀,却不再有方才那片刻间的惊惧,倒对她能强忍疼痛而多了几分怜悯与敬佩。
看那片红疹应是已经生出了些时日,可白日里却不见吴蓬有半点不适,心性如此坚韧,实在难得。想当年,自己只是手臂上起了巴掌大的一片,她便痒痛难耐,若非那个老太公从旁阻止,早已按捺不住将手臂抓烂。
她只站在原地,苏蔷便走了过去,问道:“你病得很重,为何不去御药房问些药来?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更严重的。”
吴蓬被逼之下才停下了脚步,甚是勉强地开口:“我不能去。”
这是苏蔷第一次听见吴蓬开口,倒是与她的性子相称,即便闷着嗓子,也透着朗气。
“不能去?”只惊讶了片刻,苏蔷便猜到了其中缘由,试探着问道,“你是怕旁人知道后无法再留在明镜局?”
眸光黯了黯,吴蓬点了点头。
明镜局的入选考核甚是严格,武门的宫女主要承担追捕之责,对身体状况的要求便更为严厉,即便成为武门门人,但一旦被发现身子不适便会被逐出明镜局调入其他司局,也是半分松懈不得。虽然偶尔的伤风发热生疹应该也不会直接决定一个人的去留,但没有人能绝对保证自己的病情会如何发展,倘若被发现当真病重便迟了。
苏蔷自然理解她的心情,思虑片刻,道:“可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你为难,我可以替你去御药房拿些药来……”
虽然直视着她的目光,但吴蓬不为所动,并未开口,显然并不尽信眼前这个与自己并无交情的人会真心出手相帮。
“你既不信我,纵然我想办法从御药房拿来了药,想来也不会服用吧?”见她疑心深重,苏蔷默了一默,解释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只是出于好心,但我本就在明镜局孤立无援,愿意帮你与你隐瞒病情的原因一样,都是为了能留下来。再说,若我有意害你,也不用大费周章,只需对大衡提一句便可。”
又沉默片刻,吴蓬却知道除了信任她之外已无他法,开口道:“即便你帮了我,我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你。”
“无妨,至少你不会落井下石。”见她终于松了态度,苏蔷安了心,问道,“这些红疹是因何而起,平日里有什么症状?若是越详尽,御药房开出的药便越有用。”
“御药房对明镜局的用药向来严苛,即便是掌镜过去也不一定能顺利取药,”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吴蓬犹豫了许久才道,“我一直都是从绯烟宫的阿晶那里拿药的,她与尚衣局的虞善是同乡,只是连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她一直脱身不得,所以这两日的病情才严重了些。”
宫城中宫人数千,大都生病而不得医,莫说能从太医院请来太医确诊,就连自我诊断直接从御药房取药都难于登天,所以略懂医术的宫女便在宫中炙手可热。
而浣衣局的虞善便是其中之一,据说她母亲在出嫁之前在民间是个医婆,除了接生之外也懂些医术,后来虽然不再做这些营生,却还是将一身本领传给了自己的独女。
所以,有些宫人生病后便会找她求医问药,而且也会多少拿些银钱来做酬谢,所以也算各得其所。但因为宫规明令宫人之间不可私相授受,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虞善开出的药方也不会直接给来求医的宫人,而是交予与自己合作的同乡阿晶,由她将最终配好的草药捎带给病人。当然,阿晶是如何取得草药便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宫中竟还有如此门道,苏蔷想起所认识的那个虞善,也记得那日在清水洞见过绯烟宫的阿晶,倒是有些意外,问道:“既然阿晶手中有你的方子,那直接去绯烟宫找她就可以了?”
“不,她很谨慎,一般都与我们约在绯烟宫外,有时也会自己送过来,但绝不让我们去绯烟宫找她,免得落人口舌。”吴蓬轻轻摇头,道,“即便去了,也会被拒之门外。所以,在连妃病愈之前,是拿不到药的。”
苏蔷想了想,问道:“倘若有虞善作陪呢?”
吴蓬愣了一怔,似是从未考虑过此事,道:“她应该会见,只是除了找虞善看过几次病,我与她并无交情,想来她也不会同意与我走这一趟。”
“我倒是与她有些来往,说不定会帮上你的忙。”苏蔷安慰她道,“再过两个时辰我便去一趟尚衣局,为免惹人怀疑,你还是留在明镜局为好。”
吴蓬迟疑了片刻,道:“可之前我巡夜时经过镜书房,见你正在赶工,能抽出时间吗?”
“无妨,我这几日有些累了,走一走也未免不是件好事,”她微微笑着,问道,“既然今日是你巡夜,也必定有大门钥匙,我早些过去,应该能在上值前赶回来。”
吴蓬皱眉道:“但倘若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你不能按时回来,便算迟到,对你留任明镜局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你因为我而被遣出,我也无能为力。”
苏蔷也知道她所言有理,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意外。
略一思索,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需要大衡帮忙。”
听到她提到门主,吴蓬显然有些紧张无措。
她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你的事,只会说自己有私事需要处理。但是,还要麻烦你提前将她唤醒,不要误了我离开的时辰。”
纵然有些犹豫,但吴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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