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加入书签

领口勒住喉咙,呼吸出现凝滞,一直眼巴巴等着看小嘴巴的殷大阁主这才回神,听见窗外古钟的声音,他心里竟生出一种感觉,哪怕外面刀光剑影,兵临城下,还是唾手可得的江山万里,风光旖旎,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眼前这枚鹌鹑蛋含羞欲露的一点动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疯狂的雀跃,用手揉了揉脸,这才苦笑着说:“好。”

灵江便连翅膀带爪子的比划,让他先行去皇宫,自己留下来等鸟蛋破壳,一旦鸟崽子出来,殷成澜还未回,他就背着崽崽去见他,让他一解思蛋之苦。

殷成澜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临走时,恋恋不舍的看了鹌鹑蛋一眼,还在期待他儿子啄壳。

他道:“千梵的绝笔信里已经向皇帝暴露了睿思的下落,再过几日,皇帝极有可能会出兵包围长安寺,来找他信中所说之人,不过官兵寻不到这幢院子,你只管安心待在此处。”

灵江抓住他的手指,点了点脑袋,飞扑到殷成澜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目送他离开长安寺。

盘踞山巅的古寺,站在悬崖边能望见远处隔着三十里护城河的京城,钟鸣鼎食,极尽奢华繁盛,一辆不打眼的车马从宁静的世外山水走向枕戈待旦玄冰冷甲的权谋之处。

十年之前猝不及防失去的东西,如今殷成澜要悉数拿回来,可等得到万里江山之后呢,之前他身怀必死之心,要将自己得不到的江山从皇帝手里夺走,交到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手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仅此而已。但如今殷成澜恶毒已解,往后还有百年的光景可活,他是如何谋划,如何打算的?

灵江对此一点都猜不透殷成澜的心。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而已,但殷成澜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可否愿意放下心头意难平的万千沟壑,离开至尊无上的帝都,与他山水纵横,走街串巷,养花逗鸟,过平静的生活。

灵江想,若是殷成澜还想当皇帝,他也只能将他打晕绑走了。

帝都皇宫里,皇帝握着山月禅师的绝笔信,眉眼之间风云雷动,神情似怒似喜似惊似疑,情绪错综复杂难辨,竟有几分谲诡狰狞。

一玄站在一旁,一袭青裟,身形瘦削,他的手里握着殷红的佛珠,在皇帝诡秘莫辩的神色中一如往常的平静,像极了他那位风雨不惊淡定自若的师父。

他年纪尚轻,胸膛单薄,时不时还会流露出单纯和懵懂,然而此时此刻,天子威压之前,他却有着不属于这份年纪的沉着。

皇帝眼底似有血色,说不清高兴还是愠怒,用诡异的语气说:“山月的信你可曾看过?”

一玄道:“不曾。”

皇帝将信扔到他面前,一玄捡了起来。

写了什么,他心知肚明,这是一封绝笔,亦是先兆之书,上书皇恩浩荡,佛法昌盛,下书九死未悔,真佛入世,真龙之子,临邸长安,奉天承命,诏以东宫,当保大荆百世太平,彪炳千古明君。

往明白了说,便是山月临死之前,告诉皇帝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佛门子弟众多,他以得道高僧的身份窥的天机,不得不告诉皇帝,长安寺中有皇帝的血脉,此人生有天命,需陛下诏之为太子,才可佑大荆百年太平,而后他也会以明君的身份名留青史。

那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逼皇帝主动立睿思为太子,名正言顺的太子,文臣武将无人能驳,无人能反。

一玄虽以知晓,却不故作惊讶,也无大惊失色,而是仔细看过师父的亲笔,从熟悉的字迹上品到了藏匿在字里行间的淡然,一玄借低头叠起书信的间隙,弯唇笑了一下,抬起眼,面对着皇帝,说道:“长安寺确有其人,便是赠我巾帕的师兄,我那师兄慈悲肃穆,博施济众,常有古僧活佛称其为菩萨低眉,宝相庄严,为普渡众人而生。”

皇帝垂着眼,眼角的皱纹绷着,眼里别有深意,缓缓念道:“……普渡众生,如何渡?”

一玄道:“惩恶劝善是渡,救苦救难是渡。”

他仰起头,直直看着皇帝:“海晏河清应天受命也是渡,前着渡佛门子弟,后者渡天下苍生!”

皇帝瞳仁一缩,身体震了震,指着一玄,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大荆江山,岂是尔等胡言乱语!”

话音落下,殿外的侍卫忽然冲了进来,数把银刀扣到一玄的肩头,将他逼跪到青石大殿上。

他直直跪下去,清瘦的骨头撞在冷硬的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古旧的木红珠磕到宽面厚背的银刀上,雪亮的刀光一闪,佛珠顷刻之间散了一地。

皇帝抬眼,看见滚动的红佛珠像是殷红的鲜血从那一身青裟的僧人身上流了出来,铺开如刺目的血泊。

大殿见血,焉是不详。

皇帝在这里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却从未有血溅出来。

如今这象征着慈悲清净的佛珠像鲜血一样流到了皇帝的脚边。

龙靴碰到佛珠,蓦地收了起来。

一玄跪在地上瞥见,心到天助他也,立刻朗声道:“陛下,顺应真佛天命则保往世太平,不然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后烽烟四起,不详将降大荆!”

皇帝雷霆大怒,将御案上的奏折一扫而落,侍卫的刀逼向一玄的脖子,紧紧贴在他细薄的肌肤上。

皇帝撑着桌子,冷冷盯着地上的僧人,眼里尽是嘲讽,嘶声说:“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一玄跪在地上,肩膀伏下,额头贴着地面,他感觉到脖子一疼,一道细细的血珠从脖颈流了下来,他按在地上的手隐隐发颤,直到现在才着急起来。

皇帝不相信这件事,他该怎么办,他如何让皇帝将睿思公子迎进宫里,立诏为太子,完成十九爷的计划……

一玄额头终于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垂着头,目光慌乱的看了一下周围,看见那串师父留给他的佛珠,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将额头的汗蹭在袖子上,想到如果是师父在这里会怎么做,他会像自己一样没出息的跪在地上惊慌吗,会害怕皇帝的怒意和骂声吗。

师父不会的,他的心像磐石一样坚定,绝不会惊惧形势之变,他会怎么做,如果是师父的话,他会怎么说服皇帝。

一玄慢慢静了下来,他想起来了,师父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说,如今在皇帝盛怒之下,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徒劳,于其多费唇舌,不如将此事推给皇帝,这位皇帝陛下,他生性多疑,曾亲手杀害信任自己的手足,他背叛了十九爷,信任对他而言就是风干的草,一触星火,就烧成灰烬,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终日活在太子布下的噩梦里,即便将太子的寝宫书房改成礼佛殿,用金身佛像镇压,佛香日夜袅袅,都挥不散他心头晦暗的阴霾。

他从不真心向神佛,神佛也不会真的偏向于他,即便他能欺骗天下百姓,欺骗史官,夜深梦回之时,他从太子索命的血海深渊里惊醒,是永远都欺骗不了自己的。

一玄默默的猜测着,然后用敏锐的观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于是他撑起上身,让侍卫的大刀在脖颈边划下一道更深的血口,青裟洇出大片暗色的血渍,他迎上皇帝的目光,微微一笑。

皇帝怒:“你笑什么,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一玄摇头,轻声说:“于其看狼烟残血,众生潦倒,不如便死在陛下刀下,早日去见山月禅师。”

皇帝勃然大怒,盯着一玄,连着说了好几个,‘你胆敢……’却不知为何始终都没说出下面的话。

大殿外,从三山六水杳杳而来的钟声回荡在绿瓦朱甍鎏金大殿里,皇帝怔忪的听着,脚步踉跄了一下,踢到滚落的佛珠,看着一玄的目光渐渐从愤怒变成了骇然。

古往今来,没有高位者手不染血。骨肉相残,于帝王之家又何曾是少数,为何到了他的手里,到了现在,只有他怕,只有他日夜不得安眠,成了痛苦煎熬的心魔。

皇帝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