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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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恕道:“孤问你个问题。”

富太监垂手躬身,等着李奉恕。

李奉恕从来不认识他般打量着,微微眯眼,眼神辽远:“当初迎我进京当摄政王,其实先帝的意思吧。”

富太监胖大个人,缩得很小,能看见他呼吸起伏。上位者的目光都是燃烧的刀子,被盯久了浑身都要烧起来。

李奉恕面无表情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声很凉,富太监全身起鸡皮。

“他倒是真放心我。”李奉恕看向前方,低声自语:“他倒是真放心我。”

李在德父子俩提心吊胆好几天,连太庙都开了,没下文了。真正能进太庙的宗室他们又不认识。李在德去工部军器局点卯,大家面部表情都很有点风起云涌的意思。李在德大小是个皇亲国戚,搁在军器局按理说是个与有荣焉的事情。左看右看李在德迎风倒的身板儿和人畜不分的眼神根本没有丝毫贵气。摄政王特批李在德挑选工匠赶制德铳,李在德现在手底下两拨人,一拨人用精钢打造德铳的铳身,另一拨人专门仿造李在德顺来的几枚泰西铅皮火药,仿造出来加以改进配德铳,力求最大程度提高德铳的射程和杀伤力。火药组有个汉子叫郭星起,祖辈都是做鞭炮的,李在德尤其欣赏他。铅皮火药遇到了几次难题,郭星起拿着设计样式回家,第二天总能说出个一二,简直是给李在德指点迷津。工部里混的都是手艺人,活的好坏说明一切,也决定一切,李在德恨不得跟郭星起拜把子。郭星起不爱说话,听李在德一力赞赏他,他也没表现出高兴。李在德不怎么在意,反正他也看不清,其他人挤眉弄眼的,他一样看不清。

李在德落衙回家,心里雀跃。今日领俸,他兴冲冲跑去买肉,心里想着,总算老爹也吃上他的俸禄,不再是闲而无用之人。到了肉摊犯难,他没下过厨房,肉没吃过几次,总以为肉就是肉,哪里知道还有什么里脊肋排的讲究。卖肉的大叔憨厚笑:“小官人不下厨吧。”

李在德挠挠脸。他身后少年的清凉的嗓音吓他一跳:“老板!我要的到了吗?”李在德回头,小个子少年背个大箱子一溜小跑奔过来。卖肉的大叔叹气:“小官人你也来了。在筐里。小官人,我不卖活物,你不如去城郊的草市看看?”

小少年揭开竹编的筐,李在德雾里探花地看到筐里面几团白球在蠕动。小少年很高兴,举起一只左看右看:“好健康,多谢您!”

那活物在小少年手上挣扎,叫两声。李在德吃不起猪肉但是见过猪,这叫声不是猪崽子么?

大叔奇怪:“小官人说你是医家,医家要这么多家畜幼崽做什么用?”

小少年结了账,笑嘻嘻:“待我哪天真的用那东西治病救人,大叔你可是济世救民之功!”

李在德稀里糊涂看小少年背着大木箱手里拎个筐竟然就那么走了,暗暗咋舌,真够有劲的。

卖肉大叔一个劲儿乐:“行,我等我的济世救民之功了。”

李在德比划着砍了一刀肉,草绳拎着回家,气壮许多。他还没进门,听见薄模板后面有男人的笑声:“老叔好力气!”

邬双樨!

李在德心里咯噔咯噔的,耳朵一听邬双樨那醇酒似的嗓音,眼前的一团雾也散了,那么清楚的两笔剑眉,一对星目,居高临下压过来。

邬双樨双手捧着李在德的脸,轻声笑:傻狍子,我长这样。

李在德迅速清清嗓子,一推门,豁然看见邬双樨在运砖。上衣脱了,薄薄的中衣绷着肌肉形状,起伏收缩,全是力量。老王爷想要一鼓作气把家里的墙都翻新一下,念叨好几天砖不算贵泥瓦匠人工忒贵。李在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邬双樨看得就那么清楚,连他扎在腰带里劲瘦的腰都看清了。

“爹!”

李在德生气,这是拿堂堂个将军当短工使了!有这么占便宜的么!

邬双樨手上是泥,抬手用手腕子蹭脸,非常自然看李在德:“回来了?哦买了肉,老叔我们晚上吃肉吧!”

老王爷非常豪迈:“那当然!”

邬双樨码砖码得稳妥,墙也砌得漂亮,错落有致。老王爷高兴:“也是我们家的荣幸,有将军砌的墙,可不是牢不可破了!”

邬双樨笑得略有些腼腆,老王爷益发喜欢这个不骄不躁不耍嘴皮子的年轻人。

邬双樨把砖码好,拎着砍刀去砍猪骨。里脊李在德买不起,买了带骨头的,心想骨头能多炖几次汤,反正有肉味,就是剁骨头麻烦。邬双樨砍刀挥舞利落,手气刀落骨断肉分。李在德听那个声音就牙酸,不由自主吞咽一下。邬双樨砍人砍出经验,力道角度拿捏得当,骨头断茬没有碎渣,干净整齐。

李在德一联想,身上说不着哪儿疼,找个马扎坐下了。

邬双樨看他一眼,没出声。

老王爷也是罕见地开顿荤,但是表面的排场要有,不能小家子气,爽快地说:“咱家酒呢?拿出来,我跟小邬喝一个。”

李在德翻白眼:“没有。”

老王爷得一个将军的巴结,儿子又拎一刀肉回来,难能可贵刚刚冒尖豪情差点被李在德一巴掌拍回去,脸上差点挂不住。

邬双樨笑:“不能喝不能喝,我明天必须早起,有公务。”

李在德眨巴眼睛看他,小动物似的。邬双樨忍着不去捏他的脸。已经是黄昏,灶上的铁锅蹲着猪骨猪肉,咕嘟咕嘟滚着香气。薄木门外面有谁家小孩子疯跑过去,这一片都是穷人,声音拦不住。

老王爷招呼一声:“开饭!”

吃过晚饭,邬双樨还帮着李在德洗碗。冷天的水透心凉,邬双樨不在乎。李在德压低声音惊奇:“你怎么会这么多。”

邬双樨笑:“什么?泥瓦匠还是改刀还是洗碗?行军打仗,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可不都得会一点。”

李在德无意间碰到邬双樨的手,糙得李在德吓一跳。风流少年将军的手……邬双樨觉察,笑道:“从小练枪,刚开始天天磨得两手血,有了茧子才好一点。”

李在德叹气。

邬双樨吃完晚饭告辞,老王爷让李在德送他。老爹那点心思李在德清楚,无非是给街坊展示展示,他儿子还是有如此风采大盛的朋友的。李在德送邬双樨走出小巷,心里不落忍:“你也是实在,跑我家来干这么多活……”

邬双樨道:“傻狍子,我明天返回辽东。”

李在德一顿,站住,仰脸看邬双樨。柔软朦胧的眼神软绵绵扑在邬双樨脸上,邬双樨用鼻息笑一声。

“关宁铁骑不是早就撤回去了……”

邬双樨看远处,微笑:“大部队早就回去了。我和……舅舅,等到现在,才能动身。”

李在德不全不通俗务。邬双樨的舅舅祖寿差点叛出国去被阳继祖追回来,女真围京时父亲邬湘怯战丢了蓟镇。邬双樨写了无数奏表请战,朝廷没有回应。阳继祖率领关宁铁骑回关外,邬湘祖寿一系的军官全部留在京城,再明显不过,不放他们回老巢,就是为了不妨碍阳继祖整饬关宁铁骑军务。

“摄政王殿下……早不见我了。”邬双樨还是笑着,声音低下来。他等了这么许久,终于等到调令,祖寿带着他返回关外,邬湘留京。李在德眼圈一酸:“你别笑。”

李在德感觉胸腔被恶狠狠地攥住,上下揉拧。别笑。别笑。

邬双樨保持微笑:“没事。我要把我家的荣耀挣回来。摄政王总会看见的。”

李在德声音发抖:“那……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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