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她自怜自艾过, 自伤自怨过, 婚后她问他,为他生个孩儿好不好, 他一笔带过不着痕迹,嬴妲面上强颜欢笑,也绝口不提此事。事到如今,她都有些摸不准, 萧弋舟的脾性古怪,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嬴夫人警醒了许多她当注意的细枝末节,但见她心不在焉,仿佛另有盘算,知晓是为了何人, 也不点破。
“好生养着,我亲自送二位名医出门。”
两名耆老的待遇又被生生拔高一截, 汗颜得紧, 哆嗦拂衣起身, 随着嬴夫人出门, 镶黄雀雕浮云样木门拉开,一道别扭魁梧的身影乍入眼帘,嬴夫人顿了顿,面上仍旧带着笑,复又请医士出门。
耆老走远了,嬴夫人温和地退了回来,要拉上门。
萧侯便一个闪身冲到门口,话哽于喉实难启唇,可夫人面色平静,分毫不见怒容,他知她脾性,愈是怒火积于胸口愈是不乱阵脚,不留把柄落人手中,夫妻二十余载,分房居住多,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萧侯吓得一个心惊胆战,忙不迭交代:“昨晚,我并未歇在秋葵斋,只是传话人说华淑身子不适,疼得面色发白,嘴唇乌紫,几乎昏死过去,我才——”
嬴夫人笑了,“侯爷言重,为妻并没要交代。今日风大,沅陵只宜在屋中歇憩,受不得寒气,我只得先照顾她了,侯爷自便。”
“春庭——”
门被拉上了。
萧侯紧蹙墨眉,忽然想到,儿子在外出生入死十战十捷,他在府中为二女周旋,尚且头疼,果真是大大不如。新妇有孕,萧家即将添丁这事,仅此一事,还勉强让他挂得住两分笑,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嬴妲成日困在榻上睡,睡饱了,这时候已无睡意,嬴夫人哄不好,只得让她坐起来玩翻花绳儿,嬴妲手笨学不会,嬴夫人不厌其烦地教学。
她聚精会神地学了少顷,窗外传来一阵轻细的咕咕声,嬴妲耳朵灵敏,倏地笑靥绽开,“母亲,是信鸽飞回来了么?”
嬴夫人比她稍慢一些听见,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婢女手里揣着乳白的信鸽步入内房,将鸽子放在一旁窗棂上,小白鸽便低头如捣蒜地吃着钵子里的食粮,婢女将信纸取下,跪伏于嬴夫人身前呈上。
嬴夫人接过来,“是世子传来的?”
婢女点头应是。
嬴夫人展开信纸,这种纸张轻薄柔韧,类似绢布,不会轻易撕损,嬴夫人怕里头事有不祥冲撞孕妇,没让嬴妲第一眼瞧见,但观她神色,嬴妲轻轻咬着嘴唇,水眸里充满了焦虑和迫切。
信鸽腿脚上绑的信筒过小,里头信纸自然不过一指大小而已,写不出太多字,萧弋舟留了两行字,字体歪斜几不成体,许是在转战奔袭途中一挥而就的,上头甚至有一丝沾了血气的沙尘味。
“马背上闻卿抱恙,心魂恍惚,栽落马下。夫无才无能,有小捷无大胜,盘桓数月,望卿自珍重。”
寥寥几语写得极是仓促,若非他自幼练笔,已可将字写得细如蚊蝇,恐怕这窄小一张信纸还容纳不足如此多字,潦草涂鸦间可见渴盼团圆之殷切,充斥着丈夫对妻子的关怀和不安。嬴夫人将字条拿给嬴妲,她见了,因为病容未褪而浮出的苍白,慢慢地沁出了红润,她垂下了头,目光仿佛隔着几重壁障,正与腹中孩儿凝视传话。
“安心了?”
嬴妲恍惚了一瞬,将字条上的几个字指给婆母瞧。
嬴夫人对着“栽落马下”四字愣了愣,叹道:“你听他胡说!这有夸大之嫌,他不定怎么活蹦乱跳到处惹乱子给人下绊子呢,哪有他栽落马下的时候!”
嬴妲便信了,露出娇憨恬静的笑容,“母亲,我要回信么?”
她怀有身孕,这是天大的喜事,嬴夫人自然是想教儿子知晓的,不过他眼下四处奔袭,情势又不比以往,恐信鸽无法传到,反而落入夏侯家手里,再者,怕萧弋舟闻讯之后归心似箭,又要分心,贻误判断,嬴夫人便没有立即说话。
嬴妲仔细想了想,说道:“过几日再说吧。”
嬴夫人颔首。
兵贵神速。
夏侯孝如今正与萧弋舟较上了劲儿,先后与山南道上、太行山北交锋,萧弋舟麾下将士宛如阴兵,神出鬼没,常打得人措手不及,渐渐地,犹如猫撵老鼠,夏侯阀抱头鼠窜。
军心虽渐渐不济,但萧侯孝并未损失多少人马,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使得他如今仍占两倍兵力之上风。谋士谏言,只要同萧弋舟耗下去,拖死他们,再伺机予以致命一击,必能手刃宿敌。
夏侯孝以为良策,于是拔军驻守屠陵,以守代攻。
他们能想出拖延战策,东方先生自然也早已看出,连夜又定下奇谋。
是夜,萧弋舟帐中灯火不熄。
他的掌中摊着一张字条,是十日前飞鸽传信送入他手中的。
他的小公主病了,缠绵病榻不起,断断续续地发着烧,梦里也唤着夫君,人都清减了不少。他心疼又不安,几度在商议伐谋之时晃神,东方先生也是看出来了,这才及早布置了下去,劝他回营多加休整。
烛火明灭,于白帐之中幽幽浮动,将他英挺而凌厉的俊容映得多了分意味难明的温顺与柔和,这与西绥世子一贯气度严重不符,以至于穆红珠走入帐中之时,见到如此一个对着信纸怀想妻子的世子之时,胸中有什么轻轻一跳。
她有些犹豫,不知该进是该退,但萧弋舟是习武之人,听音辨人是一绝,早发觉她来了,自然逃不过他法眼,于是穆红珠飒然一笑,迎着几支长烛而来。
她一身红衣劲装,平添了磊落潇洒之气。
“萧世子,有一事未曾向你言明。”
萧弋舟早已将信纸收捡了起来,放入了一条长檀木锦盒之内。
他抬起了眼睑。
穆红珠道:“我于你有恩,你也说过会报恩。如今正是报恩的好时机,你夫人并不在此。”
萧弋舟直觉穆红珠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有些惊天动地匪夷所思,不觉蹙眉。
她的搭在他身前一方平整四方的髹漆红案上,素手修长白净,丝毫看不出是一日染血百人的辣手,她挨了过来,“我来问世子取了。”
萧弋舟并不喜欠人情,尤其是女人。
金银玉器、田宅铺面,但有穆红珠所求,他都可以慷慨倾囊。
只是,萧弋舟若有所觉,穆红珠要的不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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