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宣玑追问:“那这个所谓最信得过的人是谁?”
盛灵渊低叹一声,双手拢回枯草袍袖中:“你猜到了。”
阿洛津带着族人跟盛灵渊跑了,但他连人族的官话也不会说,乍一到外面,生活习惯也大不相同,盛灵渊要拿主意的事太多了,不可能天天跟着他当保姆,照顾巫人族少族长的事,自然落到了细致周到的帝师——丹离身上。
“阿洛津说,丹离身上有些东西跟大圣很像,看见他就觉得亲切,”盛灵渊说,“于是跟着我一起叫他师父。”
宣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丹离”这个人应该非常重要,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在盛灵渊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个人。
第30章
为什么?
盛灵渊显然没有老年痴呆的症状, 所有的记忆细节都极有质感, 每个人的脸、行为举止都十分清晰, 到现在为止,少年天子身边的侍卫,重要的臣属和将军, 甚至阿洛津那里比较活跃的巫人,宣玑都眼熟了一大帮。
可这其中,怎么会没有丹离?
按照这位陛下的说法, 丹离应该和他、和阿洛津, 都应该很亲近才对。
那会又没有互联网,不同框怎么亲?
宣玑脑子里突然闪过某种可能性, 激灵了一下。他把手插进裤兜里,不动声色地问:“老族长死了, 阿洛津继任,这回彻底跟妖族仇深似海了, 所以巫人族正式倒向了你们。这是哪一年的事?”
盛灵渊回答:“平帝三十一年。”
武帝复国之后,才正式登基,改弦更张, 设立年号, 在此之前,人族沿用的还是前朝的历法。
宣玑记得,“平帝三十一年”是个很重要的年份,根据史料记载,这一年, 少年天子十八岁,率滨各族、各部落前来归顺,散沙一样的人族凝聚在新的王者帐下。是九州混战中局面逆转的重要转折点。
史料里只记载了发生了什么事,没说是怎么发生的,宣玑以前看到这段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在那个没有广告和媒体的年代,一个十八岁的小青年是怎么把人头拉得这么齐的——当代凡夫俗子连攒一局狼人杀都费劲。
此时,宣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头有个巫人族。
巫人族神秘、强大、一直避世不出,他们突然宣布投入人族阵营,相当于一根风向标。其他部族看见了,以为这帮巫人有什么内幕消息,连忙一窝蜂似的效仿,唯恐自己慢人一步,分不着羹。
如果这都是丹离一手策划的,那这位老兄确实是个值得一嫖的大ip!
“阿洛津继任以后呢,怎么就从同舟共济,变成同室操戈了?”
盛灵渊闻声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天边一颗流星粗鲁地撕开夜空,朝地平线砸了下去,他俩身后的场景再次碎了。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走投无路时候是患难兄弟,做大做强了,当然就得分出三六九等来,这是自然规律。
巫人族的咒术神鬼莫测,让人畏惧,阿洛津又是个不受委屈不吃亏的臭脾气,虽然不拘小节,但看得出别人防他,当然就不会主动往上贴。
他从小被族人宠坏了,一下背负起深仇与全族,差点被山大的压力压弯了背。偏偏他还倔强得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局促,每天强撑面子,久而久之,人也变得有些阴沉乖张起来,越发不好相处。
至于人族,除了吃喝拉撒,独有的天赋大概就是告状和内斗了。
有揣摩上意,往最歹毒地方捅的阴状;有大呼小叫,恨不能一头磕死在皇上脚下的道德绑架状,还有“拉帮结伙、一拥而上”念经状——致力于把少主念得耳根生茧,以后提起“阿洛津”,他脑子里自动蹦出十大罪状。
“陛下,巫人族是我臣属之邦,那阿洛津族长与您没尊没卑,直呼姓名,这不成体统!”
盛灵渊从小就是个笑面虎,只不过那时候还不会收敛锋芒,做派十分强硬,听了这等无理取闹的状告,笑眯眯地表示,朕大名又不叫狗剩,还算能拿得出手,别人要是愿意叫,朕也答应。
“巫人族长贪杯好色,酒后出言无状,唐突功臣!”
贪杯就算了,还好色?少年天子听得眼角乱跳,掐着手指头数,也没弄明白自家“功臣”里谁有“色”这玩意,只好委婉地表示“受委屈的朕来安抚,但你们不要趁阿洛津喝多了就占他便宜”。
“有一巫人少年用妖咒伤了郑大夫之子,那阿洛津族长非但不主持公道,还口出不逊!”
盛灵渊表示此事严肃处理,然后把闯祸的熊孩子和熊孩子头头阿洛津一起抓来,一人打了十个手板。
“陛下,那阿洛津不服军令,执意屠城!敌已投降,此举非但有伤天和,落下这样的名声,日后再战,对方必与我鱼死网破,得枉送多少将士的性命啊陛下!”
盛灵渊听见“屠城”两个字,终于从书简中抬起头,看着案前伏地不起的人族将领,他沉默了好一会:“把阿洛津叫回来。”
人族将领以为这一回,被巫人蒙蔽的少主终于清醒了,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就听盛灵渊又说:“此事不要声张,对外……对外就说那守城的妖族诈降,预谋不轨,被阿洛津发现,以儆效尤吧。”
人族将领的脸都绿了。
“还有前来投诚的半妖,”少年天子心事重重地说,“朕应许过给他们庇佑,但……哪怕他们不被妖族接受,毕竟也有那边的血脉,他们要是来了,记着避着点,尤其别让巫人族看见。”
告状的将领顿足捶胸,感觉少主是被巫咒迷了心窍,气成个球,鼓鼓地滚出去了。
盛灵渊从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得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强硬惯了,从来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此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任性的偏袒会激起什么反噬,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丹离警告过我两次。”盛灵渊望着青涩的自己,有些出神,“第一次,他说我给巫人族的太多了,我没听,第二次,他说阿洛津对妖族太过偏激,战时或许尚好,将来战事平定,必有祸端,我想,杀父之仇怎么能心平气和,还是没听。”
“但是妖族其实不是一个族,”宣玑十分理解地点点头,“本来就有飞禽有走兽,这里头有愿意跟着妖王打仗的,有一开始就反对的,有旷日持久打疲了、想回深山老林休养的,还有根本不被妖族接受的混血半妖——所以打到最后,反而会有很多妖族和半妖倒向人族这边。这些支持都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可是阿洛津受不了吧。”
阿洛津长不大,他的世界非黑即白。
“为了给投诚的混血半妖一个位置,我下令设十三司——也就是清平司的前身,此事是瞒着阿洛津的。可是盼着他不得好死的人太多了,转天就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阿洛津听说,居然从前线擅离职守,跑回来跟我闹。”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要帮我报仇,现在又和这些畜生把酒言欢?你这个骗子!”阿洛津确实被惯坏了,一直拿人皇当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即便嘴里跟着别人叫“陛下”,也都是类似过家家的心态,心里没当过真。对着兄长大呼小叫,顶多挨俩耳刮子,可是对着统领万族的人皇口无遮拦,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盛灵渊对他固然是没什么脾气,但他要顾虑的事太多,在这个节骨眼上,人皇的尊严不能有损,不然以后队伍没法带了。只好当场拿下阿洛津,关了小黑屋,想等到夜深人静,他能短暂地从“陛下”的盔甲里逃脱一会,变回灵渊的时候再去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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