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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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若有一日松懈,母后的训斥就过来了,未登基前母后会召他去她面前长跪,问他知错否,等登基后,他再有松懈,母后必去跪祖庙,涕泪直下,说愧对先祖,他又要去哭着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朱翊钧看向站在左排第一个的张居正,这位首辅对他的管教也是很严格的,他是一位能臣,朱翊钧知道,但是母后和张首辅,就是压在年轻帝王身上的两座大山,是操控帝王生活的缰绳。朱翊钧没有对任何人说,这样的生活,他也觉得辛苦。有时心里起了逆反心思,他是皇帝,举国之力供养他,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比田间的老农都不如。就是前面几个皇帝,大有任性妄为之人,但每每都受限于母后和张首辅,又老实规矩的当回一个明君。

但朱翊钧稍微想一下二十年后,随即就摇头,他不知道他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想上朝就不上朝,想去坤宁宫就去坤宁宫,把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都废除掉。读书想要就翻几页,绝不会像现在,每天勤勤勉勉,读几页书都有定数。

那么皇帝怠政是皇帝长期持政后期必然出现的弊端,杨贵妃只是一个借口吗?如果没有杨氏兄妹骄奢过度,杨氏一族身居高位,身负圣恩,却只知搜刮民财,引起民愤,又怎么会有安史之乱?

太祖建朝时也是观史上外戚干政的种种恶果,立下的祖宗家法,皇后从平民出,皇后母族只恩封,无实权,后妃母族的恩封更是慎重。朱翊钧想,就算他现在宠爱一个杨贵妃,也不会引起安史之乱。

即便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只是后宫骄奢,只要不涉前朝,又能翻出什么花来?皇帝想对他的女人好,谁又能说什么?

下了朝,回了乾清宫,朱翊钧还在想这个问题,然后又把王容与的回答一句一句的回响,突然笑了,落笔写信让张成送到坤宁宫去。

张成不解明明只要抬脚去坤宁宫的事为什么非要写信,只能归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情趣,一路小跑的去送信。

从两宫处请安回来的王容与已经换了常服,昨天来弹琴的两个侍选,今日又来了。昨日本来就不是特意为了朱翊钧才召了两个侍选过来,王容与这几日都是请的这两位过来弹琴当个背景乐,王容与说朱翊钧赶巧并不是玩笑话。

昨日还娇艳欲滴的侍选,今日坐在琴前都有些无精打采,王容与察觉到就问了一句,宁侍选鼓起勇气对王容与说,“陛下昨日如此评价妾身,是否妾身已经没有资格再侍奉陛下?”

王容与看她,盈盈美目里都是不安,显然昨天被叫回去后,担忧一夜,无法安眠。

“不要着急。”王容与缓身安慰道,“陛下还年轻,观人还只知道皮相美,不知道欣赏骨向美。”

另一个侍选看向王容与,“娘娘,妾身有骨向美吗?”

王容与只笑不说话,两个侍选连忙低头不敢再问,平稳心神,手拂弦,音渐起。反正她们是这宫里最底下的侍选,若不是皇后召见,恐怕就是等到花期过了也见不到陛下几面。

皇后娘娘选中她们,是对她们的恩宠,就算不能承宠,每日在坤宁宫走一趟,储秀宫里到底不会苛待她们。想及此,琴声更多了几分用心。

张成的信在这时送到,他垂手站在一边等候,陛下写的信不长,也许娘娘很快就会回信让他带回去。

王容与展开一看,朱翊钧问她,你真会杀人吗?

王容与一愣,随即想到今天早上的聊天内容,不由觉得好笑,他是随便一感慨,她也是随便一应付,怎么现在还特意写信过来问,看来今天上朝也在走心想找个问题。

王容与拿来纸笔,一时又不知该如何下笔,是敷衍过去,还是认真的交流一下。王容与看着炕桌上,那一日写的思之若狂,她让人去贴了做炕屏,末尾朱翊钧的印和她的印挨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缠绵。

罢了,如果当面总会有话敷衍你,纸上说的话,我就不骗你。王容与说。

她落笔写道:幼时有燕子筑巢在我卧房廊下,等发现是里头已经叽叽喳喳有小燕子,我便不让下人挪窝。但是有一日我从祖母处回来,就看到一个小燕子躺在廊下,已经死了。也许是一只调皮的小燕子,见母亲不在,在窝里乱动,然后就没有然后。我非常意外,也非常伤心,亲自去花园的海棠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如果那时候有人问我,你会杀人吗?我一定会告诉他,我连一只鸟的枉死都觉得可惜,何况人乎。

第八十章

朱翊钧拿到这样的回信有些不满,觉得王容与避重就轻,人幼时都是善良的,尤其是女孩子,花落了都要感怀一下。但是他也见识过后宫的妃嫔眼都不眨的就让人把下人杖毙。朱翊钧写了纸条过去,“你现在会杀人吗?”

王容与见朱翊钧跟她较上真,也认认真真的回答道:我仍对生命保持敬畏,不愿手染人命,如果今天我是一个普通妇人,自然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沾惹人命。只是没有如果,沾满血腥的皇后有,纯净如处子的皇后也有,此刻的我却无法断言我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后,因为便是从我口中不说出夺人性命的话,也免不了有人为我而死。

陛下,你知道后宫女子为何多数信佛?

长夜漫漫是一方面,祈求得宠祈愿得子默念阿弥托佛祈求一切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只有阴暗的宫墙角落知道,是檐角鹦哥都噤声的秘密,那些秘密让女人只能念经才能得一时安稳。

陛下,我不想后宫死人,和陛下希望江山海清何晏是一样的,但是后宫争宠,和前朝朋党之争一样,无法避免,只能面对。

朱翊钧看到信后久久沉默了,后宫的女人对他而言,只是消遣的玩意,不喜欢了就换,后宫总不缺新鲜美貌的女人,后宫女子争宠在朱翊钧看来就是两只猫咪为了主人多摸谁一下,露出肚皮,嘤嘤嘤撒娇的争宠,或者是做模做样的对着挠几爪子。

王容与把后宫女子争宠和朝堂朋党之争类比,是疯了吗?

后宫女子争宠也会像朋党之争那样剑拔弩张,生死一线吗?

这不是玩笑吗?

朱翊钧让人端近烛台,亲手点燃了信,皇后有些大胆言辞,只有他知道就好了,留着被人发现就不美。其余的信件则让人用专门的屉子收好。

王容与日日这么按部就班,请安,也被人请安,用膳,与人用膳,独睡,与人安睡。太后尚未移交宫权,王容与便只要关心陛下今天和谁睡,然后在彤史上盖章就是。上午比较忙碌,下午比较清闲,好在王容与也是会享受的,叫了人过来弹琴,起初是叫后妃,一叫后妃来都是浓妆艳抹,心神不宁的等着陛下来,见多了王容与也就腻了,后来便只叫教坊司派人来。

教坊司第一次得皇后召见,很是慎重,多番打听皇后娘娘的喜好,嘉靖帝沉迷修道,隆庆帝在位时间短,忙着要把父亲留下的乱摊子理顺,政务以外的时间更要忙着在后宫播种,无甚心情叫教坊司做乐,等到当今上位,因为登基时年纪小,李太后为了避免陛下耽于玩乐,除宴会外,教坊司几乎无甚作用,接连三代不得重用,教坊司几乎沦为边缘,如今外人提起教坊司,只说官妓,不说其他。

教坊司里只有烟萝见过皇后,烟萝说娘娘很是和睦,教坊司教仪一思索,便直接带上烟萝进宫面见娘娘,王容与见是熟人,十分欢喜。“本宫与储秀宫时,与烟萝姑娘有师徒之缘,未曾想今日又得见。”

“娘娘之言,烟萝愧不敢当。只是微末指点,实当不得娘娘师徒之缘。”烟萝伏地说,“正是因为烟萝曾与娘娘有数面之缘,娘娘传召教坊司,烟萝才有幸能再见娘娘天颜。”

“不管怎么说,也是你我的缘分。”王容与说,“那日后便是你来代表教坊司跟本宫的宫女对接。”

“是。”烟萝应道。

无忧领着教坊司两人出来,“娘娘午后闲暇喜欢有人奏乐,乐器是不限的,曲子也不限。但是娘娘喜欢安静的人,每次来人不用多,两三人为最好,最多不超过五人。打扮合宜,重要是少用香。”

烟萝点头应是。

待出了宫,教仪长叹气,“可惜娘娘只是要几个人解闷。”

“已经不错了。”烟萝倒是乐观的很,“如果教坊司天天有人能进坤宁宫,这可是直达天听的青云路,以后无人再敢小看教坊司。”

朱翊钧知道王容与从教坊司叫来乐师,点头道,“早该如此,后宫里的那些女人的才艺都单一的很,难为她听不厌。”

不过朱翊钧还是叫来礼部的官员吩咐一二,“皇后喜乐,着教坊司选人进宫演奏,进宫的人可得细细挑选了,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人误了皇后的眼。”

礼部官员诺诺,教坊司归礼部管,教坊司创始之初,是专门在庆典或迎驾贵宾时演奏乐曲的,有众多乐师和多种历代相传的乐器,蔚为大观。乐师多为男人。后来教坊司多了舞技,也多了女子入乐籍,男子都逃不了被玩弄的地方,何况女子乎。再有当权者抄家,惩罚女眷也就是流放及发落教坊司两种,当权者是很乐见失败者难堪受罪,其中难堪又岂有超过家中女眷被人玩弄者。渐渐的,教坊司另一个名声反而响了起来,教坊司是圈养官妓的地方。

礼部嫌弃教坊司名声脏,虽还是直辖管着,却是挂个虚名,教坊司一应日常事物自有教仪管理,但是如今陛下亲自交代了,礼部少不得去教坊司打个转,勒令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表演的人都仔细着点,若是选中去给皇后娘娘表演的,七七八八的事干净点,别脏了娘娘的地。

王容与对此倒是毫无察觉,烟萝是个乖觉的,她按照自己对皇后娘娘的理解,觉得娘娘不是拘泥之人,愣是每天都准备了新的节目,然后和坤宁宫的宫女一起分析,皇后娘娘到底喜欢哪一种,各种乐器,各种曲子,交换着来,王容与每日有新曲子听,很是惬意。

直到有一日,官员再去教坊司找乐子,被告知但凡是教坊司平头正脸有些才艺的女子都碰不得,这都是要进宫给娘娘准备表演的,却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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