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皇上自登基以来,何曾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枢密使大人这话实在过激了。”兵部尚书斥道。
他撩袍往殿上一拜:“皇上,其实臣知道您在心忧什么,也知道您不是狠不下心做决断,实在是眼下是逢乱世,江山到处都是战火,公主这样的身份,一旦离开京城,离了您的庇护,只怕无论去哪里都不能平安。若只是遇到流民小打小闹还好,如今平西与燕结盟,远南与桓结盟,辽东亦难保没有反意,倘若遇到有心之辈,将公主掳去,只怕九死一生。您是不忍心,觉得天下苍苍,公主既无归处,亦无去处,才始终没有降旨。但——臣方才想到一个主意,皇上或许可以将公主送往军中。”
“军中?”枢密使一愣。
兵部尚书点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北漠有焕王爷,淮安有慕将军,他们所在之地虽是战事频发之地,但也是我大随兵力最强横的地方。老臣说句实话,公主这样的身份,倘孤身流落民间,皇上纵是派出千百兵力去保,也未必能够保住。公主虽不宜久居军中,但无论是焕王爷还是慕将军,保公主一年半载总不成问题,挨过这一年半载,再从长计议不迟。”
他说到这里,沉吟一阵,四下看了一眼:“列位都是可信之人,老臣就直言了。公主身份特殊,此去路遥,行踪实不宜让人知晓。从京城出发往南走,有一雁山,往西北可去向北漠,往东南可通往淮安。正所谓兵行诡道,皇上将公主逐出宫后,若想将公主送去慕将军身边,便对外说要送去北漠,等到了雁山,再突然改道,反之亦然。至于沿路护送公主的将军——”
大皇兄一抬手,止住兵部尚书的话头,问刘成宝:“聂璎卫旻可在?”
“回皇上,聂将军与卫将军早便在殿外候着了。”刘成宝道,随即退到殿外,将二嫂与卫旻传了进来。
“今日夜里,你二人与兵部、枢密使一起到子归殿听议,明日一人带兵去守中州,一人护送昌平离京。”
二嫂与卫旻齐齐拱手:“末将领命,末将一定誓死保护公主,守卫中州!”
御史大夫迈前一步:“皇上,臣还有一提议。”
“说。”
“臣以为,既然沈琼想借着昌平公主非真公主之由退婚,那么待会儿皇上大可以作出一副对公主的身世全然不知情之态,把这个恶人全然推给沈琼去做。也就是说,举证的是沈琼,提出解除婚约的是沈琼,指出昌平公主有罪,要降罪昌平公主的也是沈琼,皇上您一切都是被迫为之,沈琼推一步,您才动一步。”
老丞相惑道:“老臣听不出御史大人的提议有何好处。”
“原本是没什么好处的。”御史大夫一笑,“但是,倘若皇上肯在沈琼到金銮殿前,以款待辽东王之名,招群臣入殿,那么意义就不一样了。左右沈琼的目的是为辽东讨回沈羽,早就做好了赔偿大随的准备。既然他们肯赔,我们何不让他们多赔一些?大随朝臣中,多的是远南辽东平西的人,沈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了这个恶人,令皇上公主兄妹生离,皇上伤心之极,借机将要索赔的七万石军粮增至十万石,辽东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枢密使抚掌赞道:“御史大人真是好妙的主意,多讨三万石军粮分去西南,也可解了淮安以西的军粮之危。”
“只是……”御史大夫犹疑地看了大皇兄一眼,“这样一来,皇上待会儿要治昌平公主秽乱宫闱的罪,也只有当着群臣的面,广天下而告之了。”
大皇兄眉心一蹙。
我道:“那便广天下而告之。皇兄已然决定将昌平逐出九乾城,事实如此,即便掩一时也不能掩一世,还不如坦坦荡荡,也为天家争个清白。”
不多时,外间一声钟鸣,正午已至。
刘成宝进殿禀报:“皇上,辽东王与沈三少到了。”
两年前我随于闲止去江陵,曾见过沈琼一回,那时我只顾着将二嫂骗回京城,对这位鼎鼎有名的辽东王没甚印象。今日再见,才发现沈氏两兄弟其实长得很像,舒雅清举,乍看风流,若说有什么大的分别,沈琼是王,一身王服穿久了,到底多几分威仪。
沈琼看到众臣皆在,没怎么讶异,面色如常地朝大皇兄拜下。
大皇兄道:“沈卿免礼。”
沈琼却长跪不起:“禀皇上,臣有罪,不敢平身。”
一名大臣冷讽道:“辽东王这才刚进京,不知何罪之有啊?”
沈琼沉默许久,磕下头去:“禀皇上,臣此来——特恳请皇上解除三弟,即征西大将军沈羽与昌平公主的婚约。”
第92章 雁山兵气 06
母后离世后,父皇大约是心结难解,命一名老嬷嬷将我抱去了天华宫,一年也难得来看我一回。宫里的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我不得宠,就渐渐怠慢起来。好在大哥常来看我,有回见我啼哭不止,查问原因,得知是天华宫一名宫女躲懒,误了我的膳食,命人将宫女拖去宗人府,当着全宫人的面杖打,这才以儆效尤。大哥生来就是太子,功课繁重,天华宫与东宫离得远,难以两头兼顾。后来二哥到了能说会跑,稍稍明事的年纪,大哥便将照顾我的差事交给二哥了。
这些往事都是我长大一些后,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
儿时的日子过得糊涂,到如今已记不太清了。我知道自己是公主,也知道自己有父皇有母后,可究竟什么是公主,什么是父皇母后,我却不大明白。每日晨起便让老嬷嬷牵着我去宫门口守着,盼着大哥与二哥能来。大哥少年老成,若得闲过来天华宫,便教我识文断字,教我诗词文章。二哥小时候真是浑得很,上树抓鸟下水摸鱼无一不会。我的性子不受拘束,也没仔细学过规矩,自然更喜欢跟着二哥厮混。
五岁那年夏,二哥说要抓一只大黄鸟给我养着玩,脱了外衫去爬御花园的歪脖子树。他在树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脚踩空,我扑出去接他,连带着一起摔倒,手腕就垫在他后脑勺下。老嬷嬷与侍卫赶来将我与二哥扶起,四周却是静悄悄的。我不解,四下望去,才看到一个身着云纹青衣,高大清朗的人在看着我。
二哥抿唇不语,将我掩去身后。
那人却说:“焕儿,让开。”
然后看着我:“你……过来。”
我没有过去,我不认得他。他迟疑许久,慢慢朝我走近,蹲下身,轻轻握住我肿了一大块的手腕,问:“疼吗?”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又似乎是难过,叹了一声:“怎么才五岁,就不会哭了。”
一旁的老嬷嬷听了这话就哽咽:“回皇上,公主是自己长大的,平日里除了太子殿下与二殿下,遇了事也没有亲近的人哄,自然就不会哭了。”
我始知眼前这个人就是我的父皇。
隔一日,忽有一群宫婢奉着一盘盘绫罗环佩、珠玉金银来了天华宫,掌事的公公宣旨:即日起,特令昌平公主每日午过去子归殿伴驾,及至与圣上一同用完晚膳归返。
我在子归殿伴驾了整整五年,父皇亲手教我习字,教我作画,允我在他议政时卧倒在他膝头酣睡,直叫整个宫里的人,乃至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
我在西华宫外等了一夜,近黎明时分,薛颂出来与我行了个礼:“回公主,公主要离开九乾城的消息,老奴已带到了,太上皇仍沉睡未醒。”
他看我一眼,又道:“两年前公主来探望太上皇,太上皇已说过此生不必再相见,公主又何必执着?”
我道:“可我今日离开,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也许……”
也许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薛颂摇头:“公主还是不明白。如今太上皇已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了,大去之日将近,心结却难以释怀。而昔人已逝,太上皇一生心结终系公主一人。风烛残年,经不起聚散,相见争如不见。”
他说着一叹:“也罢,老奴陪公主走一段,算是斗胆代太上皇为公主送行了。”
昨日沈琼退婚,提及去年年初,李栟薨陨后,平西李有洛曾写信给他,说我乃系淮王所出,并非真正公主。彼时他当李有洛是反贼,自是不信他的话。谁知今年上京前,凌娘子忽向他呈上一证物,乃是淮王生前之画,画中两名女子一个年长一个年幼,正是母后与我。一旁题字中,有“亡妻爱女”四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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