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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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毕,他散着一头招眼的棕红色长发往王府去。

他走之前就把解药给孙雪若让老头子服下了,按日子推算,老头子就算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这两日也该醒了。

王府后院正房里,陈宝琛确实醒了,孙雪若坐在床沿上伺候他服药。

刚醒来那会儿他还糊涂着,这会儿脑子倒是越来越清醒了,见屋里伺候的除了孙雪若之外都是眼生的丫鬟奴仆,便问孙雪若:“怎这许多眼生之人?陈平余顺他们呢?”

孙雪若依然一副精明利落的模样,一边拿汤匙往他嘴边递药一边道:“妾不知,这些都是十五安排的。”

“十五?碧眼儿?他的手何时伸到我身边来了?岂有此理!”陈宝琛气得一把推开她的手,汤药洒了一被子,他也顾不得,兀自吩咐屋里的奴才道“去把老六给我叫来。”

那些奴才仿佛泥胎木偶,一个个木着脸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王爷,您别生气,身子要紧,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孙雪若劝道。

陈宝琛知道事情不对了,眼睛锁住身边的孙雪若,问:“我病倒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那逆子到底做了什么?竟敢把我身边的人全部替换,想造反吗?”

“造反?父亲是在说我吗?”陈宝琛话音方落,陈若霖便从门外走进来道。

陈宝琛眼一抬,见他肤白若雪眸碧如潭,披散着一头微卷的红发,瞬间便联想起那个连面目都已想不起来,只记得给自己带来了奇耻大辱的夷人姬妾,心中几乎是本能地厌恶,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陈若霖不怒反笑,缓步行至陈宝琛榻边,关切地微微俯下身子道:“父亲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动怒的好,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

陈宝琛是感觉到心中一动怒有些头晕眼花,遂强自按捺下怒气,道:“出去。”

“父亲不想见我,那想见谁?我出去时顺带帮您把他叫来。”陈若霖甚是好说话道。

陈宝琛不愿看他,冷着脸问:“老六呢?去把他叫来。”

“原来父亲想见六哥啊,那倒简单,他就在门外呢。”陈若霖直起身子,向门外唤道“来呀,把我六哥带进来。”

一名侍从端着一方盖着白布的红漆托盘进了房,在陈若霖身边站定。

陈若霖以献礼般的姿态一掀白布,对陈宝琛笑道:“父亲,六哥来了,有什么话你尽管对他说吧。”

看着托盘上那颗凝着冰碴子、被冻成青白色的人头,陈宝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往后瘫倒在大迎枕上。

第680章 随便花

“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六哥来了你反倒闭目不语?难不成,你不单想见六哥,还想见见其它儿子?行吧,都进来吧。”陈若霖道。

陈宝琛闻言,强撑着因打击过度而虚软的身子睁开眼,就见外头鱼贯进来数十人,将偌大的房间站得满满当当,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方托盘。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陈若霖看着他强自压抑却压不住心胆俱裂的表情,曼声道:“把布都揭了吧,让王爷看看他的满堂儿孙,除了老九一家,一个不少的都在这里了。”

白布同时被揭去。

陈宝琛放眼望去,虽然都只剩了一颗人头,但还是看得出来全都是他的儿子和孙子。

巨大的震惊过后,难以承受的痛苦和绝望将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彻底击倒了。他老泪纵横,抖着手指着陈若霖,喉头似被痰堵住了一般声息嘶哑:“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句整话来,喷出一口鲜血便颓然倒了过去。

陈若霖仿佛没看到他已经晕了过去,兀自道:“父亲不必谢我,没有你的生而不养,我也成不了这样。”

他说完这句,房里没人应声,一时倒静默下来。

良久,孙雪若才有些抖抖索索地向呆站在那里的陈若霖请示:“爷,这……还要不要救?”

“当然要救,我不叫他死,就不许他死了。”陈若霖道。

孙雪若忙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陈若霖挥挥手,让满屋子的人出去,他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迈出门槛,一缕夕阳灿烂地照在他脸上。

他看着面前这个小时候自己无比渴望却无法靠近,如今随便践踏却一刻都不想多呆的院落,心里头一回出现了空旷寂寥的感觉。

没意思,一切都无聊透了。

方才那一幕,这些年他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回,每一回都觉得真的到了这一刻,他一定会畅爽到极致快活到极致,这么多年的屈辱仇恨一朝洗刷,怎能叫人不畅爽快活?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事实证明,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心里居然毫无感觉。因为他刚刚发现,那个他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的所谓父亲,于他而言根本就是个陌生人。除了呵斥他的语气隐约与记忆中的相仿之外,其余的一切,包括相貌,都很陌生。

一个陌生人的喜怒哀乐,又怎么能够牵动他死水无澜的心绪呢?

迈出王府大门时,他的眉头是皱着的。原因无他,心里一觉着无聊他就容易烦躁,一烦躁就想做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睡女人早就不能让他发泄这憋闷又痛涨的情绪了,杀人的效果也在持续降低中。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更烦躁了。

晚风轻柔拂动他的长发,倒让他想起了被长安梳头的舒适来。那个女人有种魔力,当她温柔待人的时候,能让人平静下来,脑子很容易放空,却不是空洞的空,而是空明的空。这对于他这种情绪时常容易激烈的人来说太难得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她现在对他不过寻常。当初相遇时她对他太坏,所以现在的寻常与那时相比起来都显得温柔了。可就因为她有这个能力对他坏,这才让现在的寻常都显得独一无二起来。

陈若霖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暗暗警惕,他如今对这个女人的某些方面好像太过依赖了些。依赖是种可怕的习惯,可怕就可怕在,它会让人的思维形成一种规律。就如当初他漂流到那座海岛上时,青螺的父亲鳐叔对他很好,给他治伤,教他捕鱼,给他做好吃的。他生平第一次依赖一个人,知道和鳐叔在一起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他,这就形成了一种规律。

然而这样开心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一群海匪给破坏了。他被迫离开了那座海岛,每天睁开眼不能再去找鳐叔,规律被破坏,情绪随之失衡,那段时间有多痛苦和焦躁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是从那时起他明白了一个以前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从没得到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经得到过,最后却又失去。

一如鳐叔,一如他母亲。

从那以后他便不再留恋他得到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因为只有不留恋,才会不在乎失去。

长安这个女人与他很合拍,这让她在他眼里显得特殊。这种特殊直接体现在,她很可能成为那个他得到了也会留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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